《心结》疏帘淡月

5、第五章

　　采莹的眸子通透晶亮，像镜子般映射出我眼中的挣扎。
　　我闭一闭眼，待得睁开时想来里面的神色已换成了坚定。
　　“莫少扬请我吃饭，他……”
　　“不要再跟我提他！我不要听！”她将被子盖过头，整个身子埋在里面，像茧。
　　我硬把被子拉开，一字一句地灌进她的耳朵，“他带了他的女友来，他很宠她。”
　　采莹呼地坐起，“我说了我不要听，我不听啊！”歇斯底里的叫声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深夜的寂静。
　　我不忍，但不容她逃避。
　　人生中多的便是狭路相逢，能逃过一次，之后又能逃过几次？不如面对。
　　所以我牢牢按住她的肩，所以我的语气柔软但坚决，“采莹，你听好，活在自缚的茧之中的人不止你一个，莫少扬也是。黎采莹三个字是他心头上一道最难以愈合的伤口，就像你一直无法从他带给你的伤害中走出来一样。事实上，他对你的愧疚和负罪感从来没有停过。”
　　采莹冷笑，“他何曾会有什么伤口和负罪感？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想懂罢了。你可知道，他女友的眼神像极了以前的你？”
　　她当场被震到，说不出话。眼中闪过太多的情绪，来了去，去了来，难以捉摸。
　　然后她勉强镇定心神，倔强地说道：“巧合而已，又不能说明什么。”但她握我的手冰冷刺骨，颤抖不已。
　　“你比谁都清楚这说明了什么。知道莫少扬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她别过头，“我不听。”答得虚弱。
　　“他说你是令人无法拒绝的女子。”
　　“他……他这样说？”采莹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他……还说什么……”
　　于是，那天晚上我和莫少扬的谈话内容一句一句地从我口中说出，一字一字地潜进采莹的耳朵里，又潜进她的心里。
　　她将手掩面，然后深深地埋进双膝间，断断续续的语句远远地从里面飘出来，“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突然她甩开遮住脸的发，尖声叫嚷起来，“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为什么他选的不是我还要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他可以过得比我幸福？为什么我明明应该恨他的，可总也恨不起来？为什么……我……忘不了他……”她的声音慢慢沉下去，沉下去，终于转成一片低泣。
　　我知道此时任何安慰都显苍白，所以无语。我紧紧环住她剧烈颤动的肩膀，希望能给她力量。
　　良久，她抬起头来，美丽的眼睛哭得红肿，但眼神是久违的坚定和认真，“我要见她。”
　　“谁？”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乐如影，他的女友。”
　　“采莹，何必呢？你真的恨他到要伤及无辜？”
　　她摇头，“我没有这个意图。帮我约她出来好吗？我知道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她瞥一眼我手中没来得及藏回袋里的纸条。
　　“那你见她做什么？”我不肯让步。纵使见了又如何？旧伤上又添新伤。
　　“印证你说的是否属实。”
　　“不相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松了口气。
　　“不看一看，总也……不甘心的吧……”她的语调很平静，“你说得对，我应该走出来，学会看清一些东西。”
　　“这么快就想通了？”我诧异，多少也带点欣喜。这道伤口在她的心头盘踞了四年之久，一直以来她都不肯让它愈合。
　　“洁羽，你对我的照顾你以为我看不到吗？我不应该再让你为我操心了，否则我会内疚而死的。”她笑一笑，那笑容让我以为时光倒流了数年。然后她用少有的黏人的语气恳求道，“就帮我这个忙嘛，好不好——”
　　我凝视了她两秒钟，最后点下头，“好，我帮你约她出来。”

　　次日，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把如影约到一家茶餐厅见面。
　　我和采莹提前了二十分钟到那里，特意挑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坐。透过落地大玻璃窗，太阳照得我们暖洋洋。
　　采莹点了第三杯冰水，大口大口地喝。
　　我笑，“别那么紧张啊，如影不是个可怕的人。”
　　“谁紧张？”她强嘴，“你又不让我抽烟。”
　　“什么时候你也该把烟戒了吧？对身体多不好！”趁着空，我开始对她苦口婆心地劝。
　　“我自己有分寸。”她并不领情，又转头叫服务生，“再来一杯冰水！”
　　幸好如影在采莹喝下第六杯冰水时出现了，否则照她这样喝下去，恐怕很快就要到医院急诊室报到。
　　“她来了。”我说。
　　“哪一个？”采莹急急地抬头。
　　带了一脸淡然笑意的乐如影推门而入。阳光在她恬静的脸上勾勒出一圈灿然的金边，她那蕴了光华的眸子反射着光线，晶亮晶亮地闪。
　　我看见采莹的脸上渐渐现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她伸手挡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
　　“你现在相信了吧？”我问。
　　她扶住头，一再摇首，“原来，我从来都不曾输呢。”低低浅浅的笑声从她的唇边逸出。
　　看来她已经释然了。
　　我举起手朝着正四处张望的如影招了招，她看见了，便轻盈地走过来。
　　与此同时，采莹将手中的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推开椅子站起来。
　　“你去哪？”
　　“洗手间。”采莹简短地答道，额上依稀有些许冷汗。
　　我以为是冰水喝太多的缘故，轻轻地道，“快去吧。”
　　采莹于是离开座位，朝如影的方向迎面走去，然后与她重重地擦肩而过。
　　在擦肩的那一瞬，采莹仔细地盯了如影一眼，如影也下意识地回望她，采莹便别转头，快步离去。
　　“那个人好漂亮！”转眼间，如影已到了我面前，她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采莹离去的那个方向。
　　“想认识吗？她是我的同居人黎采莹，和我一起来的。”
　　如影的表情有一点兴奋，“我可以认识她吗？”
　　“当然。”我笑，“我本来就想把她介绍给你认识。你等一等，她去洗手间，应该很快就会出来的。”
　　我刚说出这句话，手机就响了。看那号码是采莹，我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急忙接听。
　　“怎么了，采莹？”
　　“洁羽，我回去了。”
　　“啊？为什么？”
　　“看过了，也想通了，没什么好多说的，所以我先走了。”
　　“你就这样把我晾在这里？”我有点气急败坏，“你现在人在哪？”
　　“出租车上，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家了。就这样，等你回来吃晚饭。Bye！”
　　电话被切断了。我呆望手机，脑中飞快地转着向如影解释的说辞。
　　如影探过头来，神情关切，“什么事？”
　　我故作轻松，“也没什么。采莹说她临时有急事，先走了。真是抱歉呢！”我笑了两声，发现笑得太心虚，立刻刹车。
　　如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真的吗？”
　　“当然。”我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但声音未免底气不足。
　　她摇头叹息，“洁羽，你真是不会说谎。”
　　我沮丧地垂下头，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天赋。
　　“想约见我的人是她吧？和少扬有关对不对？”
　　我不由一惊，原以为她胜过采莹的唯坚强而已，谁知她的目光竟也犀利如斯。
　　“你知道？”我问。
　　她一笑，不答。那眼神却分明是在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看来我终究是低估了乐如影。莫少扬是对的，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与他相称，且不会受伤至深。
　　“好了，说吧。”
　　我愣了愣，“嗯，说什么？”
　　她又笑，“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我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将整件事情托盘而出。一边说一边暗自苦笑，这两天是怎么了？我净成了“传声筒”和贩卖消息的了。
　　事情本不十分复杂，不消一刻钟就全部说完。复杂的是当事人的心境，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甚至，根本无法用言语说清。于是，干脆不说。
　　但看如影那剔透澄澈的眼睛，想来她已是彻底的了然。
　　“唔，原来是这样。”听我讲完，她淡然地点个头，“受不了，这两个人的性子怎么都这么别扭？”
　　我当下怔住，这就是她的反应？听到自己男友心里还装着另一个女子，心里多少都该有些醋意吧？怎么空气中居然嗅不出一丝酸味，清香如昔？
　　“奇怪吗？”
　　“咦？”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她是在问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干笑两声，“呵呵。”
　　“事实上，我一开始就知道少扬把我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
　　我顿时大感奇怪，“你早知道？”
　　“是呀，我又不是瞎子，光从他看我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就那么喜欢他？”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缓缓地道：“这是两码子事。像他这样貌美又多金的男子世间难得呀，更何况又倒贴上门，自然是牢牢得抓住了不放。”
　　知道她是说笑，但其中也不乏事实，忍不住点住她的鼻子笑，“属你最精明，精明到可怕！”
　　，“我已经对他上了瘾，所以就算是做别人的替身也甘愿。如果一直占住他身边的那个位子，让他一天一天地习惯我的存在，那么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他已经再也离不开我了。”
　　我赞叹地看着眼前这个娇小清丽的女子，深知她有着异常冷静的头脑，且眼光锐利意志坚定，凡事自有主张，不知比采莹胜出了多少倍。所以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凝视她的双眸，我肯定地说道，“如影，其实你早就在少扬的心里成了不可替代的唯一。只是，你，还有他，都尚未意识到而已。”
　　我看到如影的眼中流露出不信与困惑，但很快被诚挚的感激替代。然后，我看见她的脸上绽放出我所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