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落花谁是主》鱼目

86、番外 小园香径独徘徊

　　我叫栒，是掌管人间所有植物生老病死的上仙。

　　只要是人间有的植物，都能在我居住的“香园”里找到它的灵根。一旦灵根死了，就代表那个物种在人间灭绝了。所以每一天，我都尽心照料着那满园的花草树木。这样日子得很祥和，我也很满意，只是……

　　只是，太安静。

　　以前，当我还扎根在岐山上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安静，但那是不同的。

　　每天，我能听见山风吹过我的身体时，枝叶发出的“沙沙”声；能听见冷泉流过我脚下时的“叮咚”声；能听见白云飘过我眼前时的“呼呼”声；能听见雨滴打落在我身上的“噼啪”声……

　　但是在香园里，没有轻风，没有浮云，没有流水，没有细雨。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我自己，以及那种令我窒息的安静。

　　有的时候我会去拜访彤，他是我在仙界里唯一的朋友。不过他比我忙，因为他要替仙帝炼丹。所以每次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他太久。

　　有一回，我在彤那里发现了一个红衫童子。原来先帝见彤太忙，便指了一个侍奉自己的仙童给彤，做他的随侍童子。

　　看着那个童子因不熟悉炼丹的过程而把一切都搞得一塌糊涂，彤在一旁气地哇哇大叫，事后又把那个被自己骂哭的童子搂在怀里细声安慰后，我觉得，或许，我也该找个人来陪我。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我每天都早起一个时辰，到仙界的最东面去采集那里的天地精华。回来后再将那些精华的一半凝聚在一株芙蓉花上。终于在经历了两百年的辛苦后，我培育出了一株流光异彩的“七色玉芙蓉”。

　　我把那株玉芙蓉献给了帝后。帝后看了非常喜欢，叮嘱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养殖这株花。于是我便趁机提出了想要个侍童来专门照顾这玉芙蓉的要求。帝后很快就答应了，不过她说现下没有空闲的人手调配给我，希望我能再等一阵子。

　　我一听，此事正中下怀。其实我一直想用自己的法力来培养个侍童，这样他才会和我心灵相通。帝后准了我的请求，让我在“香园”里随便挑种植物，将它化成人形，她可以让他位列仙班。

　　我兴冲冲地赶回“香园”，来到了屋后的一个水潭边。水潭里有株紫色的睡莲正在绽放。那些天地精华的另一半就是被我用来培育这朵睡莲的。

　　“七色玉芙蓉”属于大家，但是这株睡莲却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把自己的一部分仙气输入了睡莲的根部。慢慢地，睡莲的花蕊里发出了柔柔的白光，随着那白光越来越亮，一个和我身量差不多高的少年在我面前清晰了起来。

　　他有一头淡紫色的长发，长而翘的睫毛，水汪汪的大眼睛，薄薄的红唇，细腻的肌肤，匀称的身材。最让我满意的是，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莲花的香味。

　　当我把他从水潭里抱出来的时候，我的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激动。终于，在孤独了一万两千七百年之后，我有了一个随侍童子——莲。

　　“栒，这些花真漂亮，都是你种的吗？”

　　“栒，这茶好香，怎么泡的，你快教我！”

　　“栒，我能不能不去参拜仙帝，我有点害怕。”

　　“栒，我累了，你抱我回去吧！”

　　“栒，你头上的簪子我很喜欢，可不可以给我？”

　　“栒，……”

　　我不知道别的上仙和他们的童子是如何相处的。我只知道只要莲喜欢，任何事我都愿意为他做。只要他能对着我笑，跟我说话，就算让我在这“香园”里再待上十个一万年我也愿意。

　　可是，有一件事却让我后悔至今。

　　那一天，帝后派人来传旨说，她想让别的上仙也欣赏那株“七色玉芙蓉”。于是我便当着莲的面，把那花从灵洞里取了出来。莲一下子就被它绚丽的光芒给吸引住了，等到帝后把那花又送回来的时候，莲就提出了让他来照顾它。

　　我心里有点不乐意，因为莲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个影子。

　　他每天都不辞辛劳地从很远的月潭和日潭里取来阴阳调和水，给玉芙蓉浇灌。有时还会对着玉芙蓉自言自语，甚至在灵洞里待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累。

　　我的莲，终于不再是属于我一个人了。

　　为此我和莲赌气，没有带他去参加他向往已久的仙帝的寿宴。我以为这样可以给莲一个教训。让他明白，我才应该是他最为重视的那一个。

　　却不料，就在那一天，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我设想的轨道。

　　等我参加完为期三天的寿宴，满怀思念之情地回到“香园”后，竟发现莲他醉得不省人事。原来莲恼我不带他赴宴，就偷出了一瓶我最为喜欢的“醉花荫”，喝了个干净。想以此来报复我的言而无信。

　　忙着照顾醉酒的莲，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自然也忘了那株玉芙蓉。等九天后，莲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时，那株玉芙蓉已经枯死了。

　　其实当我发现玉芙蓉死了之后，暗地里竟有着丝丝的高兴。因为我以为，这样一来，莲的注意力又能完全回到我的身上了。但当我看见莲抱着那株玉芙蓉哭得伤心欲绝时，却觉得胸口的某个地方在不住地抽痛。。

　　最后我怕莲再这么哭下去，连眼睛都要哭瞎了。所以只好安慰他说，我可以把玉芙蓉变成人的魂魄，让它投胎转世，起码这样能延续它的生命。

　　莲终于止住了眼泪，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吻着他那红肿的双眼，心中一涩：莲，若有一天我的仙根断了，你是不是也会愿意为我哭泣？

　　虽然我履行了我的诺言，让玉芙蓉投胎做人，但是我担心的事果然也出现了。因为玉芙蓉是我硬插入人间的轮回之中的，所以他每一世都注定不得好死。

　　除了睡觉，莲一直坐在月潭和日潭边，看着玉芙蓉在人间的生活。而每一次当玉芙蓉惨遭横祸或是病魔缠身时，他都会默默地流眼泪。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犹如重重的石头，敲打着我的心扉。

　　所以，当他哭着对我说：“栒，我也想投胎做人，去人间护着玉芙蓉！”时，我的心，终于崩溃了。

　　我把莲关了起来，不许他再去看玉芙蓉，并且狠下心来不去听他苦苦的哀求，最后为了不让自己犹豫，我躲到了彤那里。

　　这是自从莲化形以来，我第一次去看望彤。彤自然很高兴能看见我这个朋友，但是我却面容憔悴，心不在焉。果然，彤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异样，我便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彤听我说完之后，不住摇头道：“栒，你这人……，唉，让我怎么说那好呐！你爱莲，但并不代表你可以独霸他，更不该禁锢他，这样你会完完全全地失去他。爱，不是自私的占有，而是甘心的给予。能看见自己的爱人快乐，会是对你的付出的最好回报。”

　　我一惊，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难道我真会失去莲吗？

　　来不及道别，我从彤那里匆匆赶回了“香园”。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莲趁我不在的时候，自己撬开了房门，拔掉了水潭中自己真身的仙根。

　　看着莲写给我的信，我才发现原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栒，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任性。如果可以，请你把我也变成魂魄。我想要去守着玉芙蓉，因为我要弥补我的过失。

　　如果不是我，玉芙蓉就不会枯死。我知道那株花对栒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当初我才想要帮栒照顾它。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栒在照顾我，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收场。

　　我知道，如果帝后知道玉芙蓉死了一定会责罚栒，但我不忍心看见我最喜欢的栒因我而受罚。所以栒，如果帝后要找你麻烦，记得要说那是我的错，而我也已经谢罪自尽了。

　　栒，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重返仙界，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想再见栒一次。

　　……

　　我抱着莲冰凉的身体，流下了第一滴眼泪。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眼泪，是苦的！

　　为了避免莲也遇上轮回之灾，为了让莲可以早一天达成心愿，我将他的魂魄送入了另一个时空，等到时机成熟后，才把他接了回来。

　　因为玉芙蓉的事，仙帝不许我离开“香园”半步。无奈之下，我只能拜托彤替我下界，为莲解困。

　　我抱着一丝的希望，让彤变成了我的样子出现在莲的面前，希望莲能记得我，哪怕是一点也好。

　　可惜，莲，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为了让莲能重返仙界，用去了自己一半的仙气，重新培育了一株比玉芙蓉更为华贵娇艳的“倾国牡丹”，献给了帝后。帝后大喜之下，果然让仙帝给了莲重回仙界的机会。于是当莲再一次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我便打算把他的魂魄从那具身体里抽出来。

　　可是彤却不赞成我这么做。他说，因为莲的借尸还魂，打乱了很多人的命盘，所以莲这一世里出现了一个命定的爱人。如果我不从中作梗的话，他们俩定能白头偕老。否则那人也会随着莲共赴黄泉。这样，和我亲手杀了那人又有什么区别？

　　但我实在是太想念莲了，所以就和彤打了个赌。

　　他设法保住莲的□□最后一口阳气，而我可以和莲见上一面。如果莲愿意留下的话，那就是我赢，彤会即刻让莲的□□死去；如果莲执意要离开的话，那就是彤赢，我便不能强留莲在仙界。还要抹去莲的脑海中所有关于这次见面的记忆。

　　看着莲面带欣喜地跳入了潭中，我知道，我输了！

　　伴着那越来越淡的涟漪，“香园”里飘荡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我会等你，直到你记起我的那一天，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