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臻墨

8、心脏与琴弦

　　周一傍晚，图书馆闭馆铃响过最后一遍，管理员把卷闸门拉到只剩半腰高。沈砚弯腰钻过去，回身朝里摆了摆手——阿姨早已习惯这个“最晚走的优等生”。
　　玻璃门外的天空呈深藕荷色，路灯一盏盏亮起，像有人在五线谱上按下连续的八分音符。池暮抱着吉他，等在台阶下，脚边放着一只黑色帆布袋，袋子鼓囊囊地露出半包A4纸的边角。
　　“带书？”沈砚问。
　　“带谱。”池暮扬眉，“今晚补课内容——心脏与和弦。”
　　沈砚失笑，转身往实验楼的方向走，“那就先心脏，后和弦。”
　　实验楼五层，生物标本室。
　　这地方平时少有人来，门锁早被沈砚用一张废卡“研究”过无数次。推门进去，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像冷调的雾。
　　池暮皱了皱鼻子，却没退后，反而好奇地东张西望。
　　“来这儿干嘛？”
　　“给你上一节可视化解剖。”沈砚拉开冷藏柜，捧出一只透明的心脏模型——塑料质地，却做得极逼真，冠状动脉染成红色，静脉染成蓝色。
　　他把模型放在投影仪下，灯光一打，心脏的轮廓立刻映在白色幕布上，像一颗悬浮在夜色里的星球。
　　池暮“哇哦”了一声，手指在幕布上虚虚比划：“这就是供血的节奏？”
　　“对。”沈砚用激光笔点向心室，“收缩、舒张，一收一舒，每分钟七十次左右。你可以把它想成4/4拍的鼓。”
　　池暮眼睛一亮，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打起拍子：“咚——哒——咚——哒——”
　　沈砚继续：“你听过的很多进行曲，就是模仿这个节奏，因为心脏是最原始的鼓。”
　　池暮若有所思，忽然把吉他抱到胸前，指尖在面板上敲出相同的律动，木质共鸣让心跳声变得立体。
　　“那心律失常呢？”
　　“就是节拍器乱了。”沈砚关掉激光笔，在幕布上投下另一张幻灯片——心电图，一条曲折的绿线。
　　“房颤的时候，像三连音后面突然抢拍，整段旋律就散了。”
　　池暮“啧”了一声：“怪不得听某些emo歌，总觉得喘不过气。”
　　沈砚被他逗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抛过去：“别打岔，继续。”
　　半小时后，模型归位，投影灯熄灭。
　　两人转战音乐教室。
　　夜色从百叶窗缝隙滑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条细长的弦。
　　池暮打开节拍器，调到70bpm，空荡的教室里立刻响起清晰的“咔、咔”。
　　沈砚站在钢琴前，单手按下一个低音C，像心脏的起搏点。
　　“把心率写成旋律。”他说。
　　池暮拨响吉他第一根弦，空弦E，与钢琴C构成大三度——明亮、稳定。
　　随后，他在第三拍加入G，形成C大和弦，节拍器稳稳踩在正拍上。
　　旋律行进八小节，沈砚忽然抬手，在钢琴上插入一个减七和弦，节拍器毫不知情，仍在“咔、咔”。
　　“这是室早。”沈砚解释。
　　池暮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在下一拍用滑音把和弦拉回主音，像医生把心律重新拉回正轨。
　　一段简单的“心跳变奏”完成，四目相对，两人眼里都有光。
　　池暮抬眼与沈砚对视“学霸，还会弹钢琴啊”
　　四目相对间，沈砚感觉自己的心跳乱了，回避池暮的目光“之前我妈让我学过一段时间”
　　练习结束，沈砚从书包里抽出一张A3草稿纸，上面是他手画的“心脏节拍对照表”——心室收缩对应鼓的重音，心房舒张对应弱拍，连PR间期都标成了八分休止。
　　池暮看得直乐：“以后我可以跟鼓手说，‘这段solo别太飘，当心房颤’。”
　　沈砚被他逗得弯了眼，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迷你节拍器，只有钥匙扣大小。
　　“送你。”
　　池暮接过，金属外壳在灯下泛着冷光，像一枚精致的车票。
　　“拿它写歌？”
　　“拿它救命。”沈砚指了指自己胸口，“我有时候做题做到心率过百，就听它打70，强迫自己慢下来。”
　　池暮“哦”了一声，忽然伸手，把节拍器贴在沈砚耳后，轻轻一按。
　　“咔、咔、咔。”
　　70bpm的节拍透过骨传导，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沈砚体内共振。
　　“现在听谁的？”池暮问。
　　沈砚闭眼，几秒后，嘴角弯起：“同步了。”
　　教室灯突然闪两下，保安巡楼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两人迅速关灯，躲到钢琴后。
　　黑暗里，节拍器还在走，声音被无限放大，像夜色里唯一的锚点。
　　池暮用气音问：“学霸，你怕黑吗？”
　　沈砚的声音低而稳：“怕乱。黑暗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节拍乱掉。”
　　池暮笑，手指在吉他上轻轻扫了一个弱和弦，像给这句话加了温柔的尾注。
　　保安的脚步声远去，节拍器也刚好走完最后一拍，自动停止。
　　两人对视，呼吸几乎同步。
　　回宿舍的路上，要经过操场。
　　夜跑的人已经散场，只剩零星几盏高杆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池暮踩着影子，忽然开口：“沈砚，我写好副歌了。”
　　沈砚侧头：“唱来听听？”
　　池暮没拿吉他，就用指节敲在护栏上打节奏，轻声哼：
　　“多想留在你的身边，
　　哪怕只是一声听不见的呼吸；
　　多想留在你的身边，
　　哪怕地狱的门锁着，
　　我也把名字从门缝
　　递给你当钥匙。”
　　声音不高，却顺着夜风，稳稳飘进沈砚耳朵里。
　　沈砚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在空中打了个四四拍的指挥手势。
　　池暮会意，把最后一句又唱了一遍，尾音收在钢琴的中央C。
　　“怎么样？”
　　沈砚把手放下，认真点评：“副歌可以再升一个全音，情绪会更透。”
　　池暮笑：“听你的。”
　　宿舍区铁门前，两人分道。
　　池暮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塞进沈砚手里。
　　“今天画的。”
　　展开，是一副极简谱子——心电图折线被巧妙地嵌入五线谱，每一个R波对应一个重拍，T波落在弱拍。
　　最底下写了一行小字：
　　【To：年级第一?—?让心跳继续作曲】
　　沈砚把纸折好，放进钱包夹层，像收一张珍贵的车票。
　　“晚安。”他说。
　　池暮摆摆手，背影没入宿舍楼的灯影里。
　　沈砚低头，按了按口袋里的节拍器，金属外壳贴着掌心，温度刚好。
　　70bpm，咚——哒——咚——哒。
　　夜色安静，像一首尚未命名的歌，悄悄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