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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敦煌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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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妙真和摩诃到了山门,却看到般若冷着一张小脸站在门口,眼神不善地瞪着摩诃。这些天相处下来,涂妙真逐渐摸清了两姐妹的脾气,看到这场面,赶紧退后了几步。
摩诃摸了摸鼻子,明显有些心虚,“你怎么醒了?”
“坏人!”般若怒道:“出去玩居然不叫我!”
“哪是出去玩呀!”摩诃赶紧揽住她,循循善诱地哄道:“我是要陪阿娘办正事,要走很远的路,你要是到了半路又喊累,那不是耽误阿娘的事吗?”
“我才不会喊累呢!”般若闷闷不乐地说:“不带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摩诃无奈地看了一眼涂妙真,“没办法了阿娘,看来我们得多一个拖油瓶了。”
涂妙真望着气鼓鼓的般若,忍不住笑道:“你快别说了,一会儿你妹妹又生气了!”
一行人趁着午后渐缓的风,朝着东市出发。敦煌城格局分明,子城居中,官府衙门与达官显贵的宅邸鳞次栉比,外围的罗城则是市集与居民区交织,是平民百姓生活的地方。
因为涂妙真和般若的脚程慢,摩诃担心赶不及日落前回妙法庵,便带着她们去了最近的驿站,先租借了一辆马车。
作为唯一的成年人,涂妙真本能地想掏钱付账,这时才忽然想起来,她根本就没带钱。她呆呆地愣在原地,心说坏了,在现代习惯了手机支付,根本没想过带现金出门。
早知道出发前就向裴容清要点钱了,这下不仅是丢脸,最重要的是,买蚕茧的钱从哪儿来?
待会儿哪有钱买蚕茧?
她正懊悔,摩诃却自然地掏出了钱袋子,递给驿站的伙计结账。涂妙真惊讶地扭头望着她,感激不已地说:“你竟然带钱了!”
“当然啦!” 摩诃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即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我不带钱,阿娘待会儿怎么买东西呀?”
涂妙真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小声问道:“你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阿耶给我的。” 摩诃顺口答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平常我带着般若出门,都是我管钱。这次本来该把钱给阿娘的,是阿耶担心阿娘舍不得花,才把钱给了我。”
“对呀!”摩诃疑惑地歪了下头,好笑地说:“我不带钱,阿娘怎么买东西?”
常理来说,婚后外出理应做娘亲的涂娘子管钱,但是涂妙真还没习惯自己有了丈夫这件事,压根没想到这一层。看到摩诃着急忙慌地解释,知道她是怕自己多心,涂妙真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谁拿着都一样,辛苦你啦。”
摩诃松了口气,嘿嘿笑道:“我就知道阿娘最善解人意了。”
三人中只有摩诃会赶马车,她坐在前面,手中鞭子轻轻一挥,马车便朝着市集而去。涂妙真抱着般若坐在板车里,望着摩诃的背影出神。
可能是来自游牧民族的基因遗传,摩诃的个子很高,只比涂妙真矮了半头,行事作风甚至比成年人还要老练。跟着摩诃出来,涂妙真竟生出踏实感,似乎什么事都用不着操心。虽然摩诃是裴容清的养女,但是他们父女俩却同样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马车在市集附近停稳,摩诃将马拴在路边,三人循着人流走进了市集。涂妙真不知道素绵坊的具体名字,本以为要费些周折打听,却忘记了古代人口流动极为缓慢,市集里的商贩大多在此营生多年,对周遭的街坊店铺了如指掌。一听“素绵坊”三个字,一位卖胡饼的老汉立刻点头:“你们说的是何记素绵坊吧?沿着这条街往前走,第二个巷口左拐,第五间就是,错不了!”
涂妙真道了谢,带着两个孩子依言前行。可到了何记素绵坊门口,却见店铺大门紧闭,门栓牢牢插着,显然已经歇业。她兴冲冲跑了这么远,却吃了个闭门羹,心里顿时涌上一阵烦闷。摩诃见她神情低落,赶忙找隔壁邻居打听情况。
细问之下才知,原来这家店已经关了有四五天,这间素绵坊背后的大东家,是张掖郡的大财主,何裕祥。这些年突厥频繁劫掠、阻断商路,敦煌的生意本就难做,丝绵生意入夏后便会进入淡季,更是雪上加霜。眼瞅着就要立夏,何记素绵坊已经好些天没有生意了。最近何家的一批贵重货物被突厥人劫了,损失惨重,暂时顾不上这边的生意,所以这店就关了。
涂妙真听得眉头紧皱,隐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买不到蚕茧了,但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不死心地问:“我听说这间素绵坊卖蚕茧,特意大老远跑过来,没想到赶上关店,不知道这敦煌城里,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卖蚕茧?”
“蚕茧?”邻居惊讶地睁大眼睛,困惑地说:“娘子买这个做什么?”
涂妙真随口瞎编道:“我是南方来的,有些习俗需要用到蚕茧。”
“噢!”邻居恍然大悟,立刻来了精神,“我就说娘子的口音不像本地人,长得也不像,忒水灵了!这皮肤嫩的,刚才瞧你们走过来,我还纳闷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娘子乔装改扮,偷溜出来玩的呢!那娘子是南方哪里人呀?怎么会来到我们这儿呢?”
涂妙真没想到他这么能唠,顿时有些头疼,无力地说:“我家在丹阳郡,是嫁到这边的,虽然落户到这边,但是家乡的习惯改不了,所以麻烦郎君好好想一想,哪里还有卖蚕茧的?”
“理解理解!人不能忘本嘛!”邻居赞赏地点头,低头思索了半天,最终皱着眉“啧”了一声,为难地说:“我在这人做买卖做了十几年,要说蚕茧,我还真没听说哪里有卖的,也就何记的仓房里有一些,不过那也是旺季囤着,拿来做丝绵的,从没见有人买过这东西。”
意料之中的回答,彻底击碎了涂妙真最后一丝幻想,她失落地点点头,魂不守舍地和这位好心邻居寒暄了几句,脚步沉重地带着摩诃和般若离开了市集。
回到妙法庵时,天色已近黄昏。庵里的尼姑早就为她们收拾出了客房。白日里那个洒扫的小尼姑引着她们过去,待三人进屋后,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便转身准备离开。
“念善!”摩诃叫住她,客气地说:“多谢你啊!”
那小尼姑愣了一下,脸颊微红,害羞地又行了一礼,匆匆跑开了。
般若看在眼里,似乎有些不满,重重哼了一声,嘀咕道:“假客气!”
摩诃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狠狠捏了一把她的小脸,没好气道:“这叫礼貌!”
涂妙真正忙着放行李,扭头瞥见姐妹俩打闹,赶忙制止道:“摩诃,别欺负妹妹!”
摩诃手劲很大,般若挣脱不开,涂妙真害怕她不小心伤到般若。
般若有了娘亲撑腰,顿时底气十足,眉毛一拧,咄咄逼人地说:“听到阿娘的话了吗?还不快松手!”
摩诃只好松开手,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她,自顾自过去帮涂妙真收拾行李,把她晾在原地。
庵堂规矩森严,错过了饭点,就吃不上饭了。摩诃担心涂妙真睡过头,早早就把她叫起来,领着她和般若去吃斋饭。
早饭清汤寡水,涂妙真打着哈欠喝汤饼,斋饭淡而无味,甚至让她怀念起裴容清煮的野菜粥。
唉,对不起啊相公,以前总暗地里抱怨你做饭难吃,原来不是你的错,外面的饭更难吃。
她原本打算吃完早饭睡个回笼觉,可是一碗汤饼下肚,竟没了困意。或许是这些天规律的作息,让她逐渐习惯了早起。
裴容清不知何时才能来接她,她百无聊赖地在庵堂里闲逛,蚕丝的事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让她一筹莫展。
走到后院时,恰逢赵娘子指挥着几个妇人搬东西。她瞥见涂妙真,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到了近前却看到涂妙真紧锁的眉头,又不由得担忧起来:“阿妹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怎么愁眉苦脸的?”
涂妙真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本想找个借口应付过去,忽然想起赵娘子是金兰邑的社长,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给她指条明路。她心里重燃一线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姊,你知道哪里有卖蚕茧的吗?”
“要蚕茧做什么?”赵娘子露出疑惑的表情,“是需要丝绵吗?我家里倒是有多余的丝绵被,阿妹要是用得上,我回去给你拿。”
“多谢阿姊好意,不过我不是要丝绵。” 涂妙真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据实以告,西北不产丝绸,丝绸生意又利润丰厚,如果贸然透露自己会纺织丝绸的技艺,说不定会惹来麻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下意识地想隐瞒,可抬头对上赵娘子关切的目光,心里又动摇了。涂妙真虽然在感情上有些迟钝,但看人的眼光却很准,她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她与赵娘子虽然只见了几面,但从她的言谈举止,就能确信这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尤其是,裴容清既然能放心把自己和孩子托付给她照看,那想必也极信任她。
思索片刻,涂妙真终于下定决心,语气严肃地说:“我是准备纺织丝绸。”
“丝绸?!” 赵娘子惊呼出声,不可思议地说:可敦煌城里根本没有织坊啊!”
“我知道。” 涂妙真神色平静,周身气势却陡然一变,不再是那个被打趣就会害羞的温婉娘子,反而透着一股自信从容的气魄,她微笑着说:“我准备自己建织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