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上仙落人尘》格威

3、。

　　晨光熹微，御兽峰特有的草木清香混合着灵兽们平和的气息，在湿润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兽园深处，一片茂密的灵竹之下，光影斑驳。少女双目紧闭，呼吸均匀，艳丽的脸庞在竹叶滤下的柔和光线下，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静谧的美好。

　　“早课都要结束了，你还不打算换回来吗。”

　　一道软糯清亮的正太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静谧，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和急切。

　　然而，红衣少女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与身下的柔软融为一体，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一片翠绿的竹叶被微风拂落，打着旋儿，轻轻巧巧地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也只是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并未醒来。这画面，安逸美好得如同精心绘制的仙家憩息图。

　　那正太音的主人似乎有些急了，语调抬高了些：“柳师可不是吃素的！他老人家眼睛毒得很！就算小苗和紫悦他们帮你打掩护，要是被他发现你在他最重视的早课上用傀儡糊弄，他一定会生剥了你的皮！大师兄这几天为了筹备宗门招新和大比，忙得脚不沾地，可没空像上次那样及时赶来救你！还有，雷师兄可是特意叮嘱过的，那具傀儡的能源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时辰，时间就要到了！能量一耗尽，傀儡当场僵直，你想瞒都瞒不住！”

　　霜朝日神色安详，不动如山，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滚滚身上躺得更舒服些。

　　正太音沉默了片刻，显然是被自家主人的赖皮功力彻底打败。
　　随即，只见一道白光自霜朝日领口闪过，一个只有拳头大小、毛茸茸、软乎乎的白色毛团子凭空浮现。它像一朵轻盈的蒲公英，在空中飘忽两下，精准地找准角度，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整个糊在了霜朝日的脸上，小爪子还胡乱扒拉着：“起来呀！！快起来！我感觉到落月姐的气息了！她肯定从清妙峰出来了，一定会直接去学堂给你送早膳的！要是让她发现你人不在……”

　　脸上毛茸茸触感和“落月姐”三个字终于起到了作用。霜朝日艰难地半睁开惺忪的睡眼，伸手将脸上作乱的小毛团子拂开，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好了！好了！真是的……元无，你就不能让你主人我多睡会儿吗？昨晚为了揪出那几只搞小动作的‘老鼠’，可是忙活了半宿……”

　　被她称为“元无”的毛团子灵巧地落在她胸口，小奶音又叫了起来：“叫你昨晚不听劝非要逞强！活该被那阴险家伙的法术蹭到！赶紧的，大小姐！落月姐的药膳效果是顶好的，但那味道……去晚了真会死人的！你是想被柳师剥皮，还是想被落月姐的药膳送走？”

　　霜朝日：“...”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刚想撑着手臂坐起身，身体却猛地一僵，动作顿住，连带着刚爬起来的元无也一个不稳，从她身上滚落下去。

　　元无的嗓音瞬间从奶萌正太音切换成了清爽的少年音，带着明显的担心：“怎么了？是昨晚受的暗伤复发了？我就说不对劲！要不咱们先别去学堂了，直接拐去清妙峰找药师拿点药稳一稳……”

　　霜朝日缓缓回过神，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幽幽地回道：“不用去清妙峰了……直接去三九殿，找大师兄吧。”

　　灵兽元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担忧之色瞬间被幸灾乐祸取代，在铺满竹叶的地上滚来滚去，发出毫不客气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叫你犯懒！叫你用傀儡！被发现了吧？！肯定是落月姐或者柳师察觉了！赶紧去三九殿领罚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霜朝日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拎起笑得浑身发颤的元无，顺手塞进自己的领口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她拍了拍身旁当了她一早上肉垫的滚滚，轻声道：“谢了，大家伙，回头给你加餐。”
　　说完，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指尖掐诀，一声清越的鹤唳由远及近，一只神骏的仙鹤穿过竹林，乖巧地落在她身前。霜朝日轻盈地跃上鹤背，仙鹤展翅，载着她径直朝着主峰大殿的方向飞去。

　　…

　　与此同时，甲级一班的学堂内，气氛却与御兽峰的宁静截然不同。在霜朝日看似随意的安排下，新来的夏凉算是被这个班初步接纳了。苗夜依旧勾着夏凉的肩膀，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御灵游”的种种趣事和对法宗弟子的不满。

　　夏凉并没有表现出对他的过分亲近的抵触，语气温和地回应，“诸位若真有比赛，我一定前去观战，为大家鼓气助威。”他笑容恰到好处，显示了愿意融入的善意。

　　“那也行啊！观战也好！我们后天午后就约了战！你一定要来！”苗夜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显然对新同学的“上道”很满意。

　　“就是！那群法宗的棒槌，真以为我们没人了？仗着神念强点就嚣张！”

　　“哼，要是朝姐能上场，哪里轮得到他们放肆？直接就能秒杀那个金玉叶！”

　　“可惜啊，掌门和长老们都限制朝姐用法器……唉，搞得金玉叶那二货还以为咱们怕了他呢。”

　　用法器？夏凉心中微动。是了，这位霜朝日乃是“天漏之体”，无法储存和运转灵力，想要施展手段，确实只能依靠预先充能的各种法器。
　　只是……听这些人的语气，她对法器的运用恐怕极不寻常。还有，他们提到的金玉叶，难道是万法宗和多宝阁的那位小公子？

　　夏凉心中快速分析着这些零碎的信息，然而，就在他思索间，原本有些喧闹的学堂却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种微妙的氛围变化让夏凉下意识地警觉，他顺着几个学生悄悄瞥向窗外的目光转头望去，恰好对上了一双清澈漂亮的杏眼。

　　窗外站着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穿着一身素雅洁净的医修袍服，容颜清丽，气质温婉，眉眼间含着浅浅的笑意，一支乌木发簪松松地绾着如墨青丝。她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但周身灵韵内敛，目光澄澈清明，竟已是道心初成，显然修为不俗。

　　这温婉美人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目光在学堂内扫过，最终定格在窗边那个正襟危坐的“霜朝日”身上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更加盛了，宛如春水漾开涟漪，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和高兴。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霜朝日身边的窗棂。

　　还不等那傀儡有何反应，靠近窗户的一个机灵少女，雷玄的妹妹雷紫悦，已经眼疾手快地将窗户拉开，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欢快地道：“霜师姐，您早啊！是又来给朝姐送早点吗？”
　　她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手下不动声色地、用力地拍了拍身边“霜朝日”的后背，心里疯狂呐喊：朝姐！！快醒醒！不对，快回来啊！落月姐来了！！

　　而那个之前还口若悬河、满口花花的苗夜，在瞥见窗外女子的身影时，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涨红了脸，嗖地一下缩到了墙角，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显然是靠不住了。

　　“对呀，”窗外的温婉美人，霜落月，霜朝日的亲姐姐，轻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正好试着做了些新口味的药膳糕点，特地绕路拿来给朝朝试一下味道。小悦要吃一点吗？”
　　说着，她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露出里面用灵玉盒子盛放的几块糕点。糕点造型精致，色泽……却异常鲜亮，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灵气。

　　“不用！不用！谢谢霜师姐！我、我早上吃得很饱了！”雷紫悦一听慌得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一边连连摆手，一边拼命用眼神向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姐姐传递着“你懂的”信号，
　　“啊，对了！朝姐……朝姐她早上起来就说有点闹肚子，不太舒服！这么精致的糕点，还是等她舒服点了再品尝吧！下午！对，下午再吃！”

　　旁边，除了因为能源即将耗尽、反应略显迟滞的傀儡和不明所以的新同学夏凉，其他知情的学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扭开头，或假装看书，或望向天花板，努力避开那盒“色香味”可能都很“独特”的糕点，脸上表情各异，强忍着笑意和同情。

　　“哦？生病了？”霜落月闻言，秀眉微蹙，关切地看向窗内的“妹妹”，“怎么不让我看看？正好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雷紫悦和“霜朝日”的身后。来人双手随意地搭在两人的肩膀上，语气幽幽，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还是说……我们的霜二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话音未落，也不见那青衣男子有何动作，一道细微的青芒一闪而逝，精准地没入了“霜朝日”体内。

　　下一刻，那具一直维持着坐姿的傀儡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神采彻底熄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动作凝固在了原地，连最后一丝伪装的气息也消散无踪。

　　青衣男子，甲级一班的术法导师柳长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眯起眼，仔细感知了一下，随即一声饱含怒火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传遍了整个学宫：

　　“霜——朝——日！！你完了！！！”

　　仙鹤驮着霜朝日，轻盈地飞过长空。下方是连绵起伏的仙家胜景，穿过一片花开正盛、如云似霞的梅林后，视野豁然开朗。

　　巍峨的仙山群峰在云雾间若隐若现，主峰如同擎天巨剑，直插云霄，气势磅礴。苍翠的峭壁之上，飞瀑如银河倾泻，轰鸣声隐隐传来，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彩虹。
　　隐约可见，问剑峰巨大的演武场上，数百名穿着统一灰色弟子服的新入门弟子，正在师兄师姐的带领下，整齐划一地比划着最基础的入门剑法，动作虽显稚嫩，却充满朝气。

　　更高的天峰之上，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座古朴而威严的巨大殿宇，那便是宗门核心所在——三九殿。

　　霜朝日操控仙鹤降落在三九殿前的广场上，熟门熟路地拐进偏殿。她并没有立刻去找大师兄，反而悠闲地盘腿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瓶灵药，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拿出通灵镜，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镜面一会儿映出下方问剑峰上那些像小鸡崽一样被带领着参观宗门各处、满脸新奇与向往的新弟子们；一会儿又转向偏殿主位方向，只见大师兄陆知几正端坐其中，俊朗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一面从容不迫地应对着几位前来商议事务的外宗来宾，一面手下飞快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卷宗玉简，同时还能分心用传音玉符对下属弟子吩咐着什么事情，真正是日理万机，游刃有余。

　　“唉！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异啊。”霜朝日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收起通灵镜，将瓶中药液一饮而尽。
　　她双脚踩在冰凉青石阶上，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尘埃，决定趁大师兄还没空搭理自己，先溜进偏殿内间，再补个回笼觉。

　　下午，往来穿梭的御剑流光变得稀少，天空中不知何时聚拢了厚厚的云层，淅淅沥沥的灵雨开始洒落，滋润着山峰上的灵植万物。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进偏殿内间，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但摇椅上天生警觉的少女却依旧沉睡着，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醒来。

　　陆知几停下脚步，静静地注视着摇椅上的霜朝日。暖黄的灯光下，她平日艳丽逼人的容颜显得有些苍白，唇色淡薄，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拧着眉毛，双手无意识地抱在胸前，是一种带着防备的睡姿。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轻声唤道：

　　“朝日，醒醒。”

　　那一道声音，似轻风抚过柳梢，温润清逸，悄然驱散了梦魇，抚平焦躁。

　　霜朝日眼睫微颤，立刻从并不安稳的梦境中挣脱，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眨了眨，随即看清了立在身边的身影。

　　青年身着一袭简单的白衣，水色的腰封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上面悬着一柄青玉质地、扇骨上镌刻着繁复金色纹路的宝扇。
　　他脸廓俊逸清瘦，墨色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却丝毫不显凌乱，反添几分潇洒出尘。入鬓的剑眉之下，是一双如玉温润的眸子，当他敛眉垂眸时，眼中自带三分令人如沐春风的暖意；偶尔眸光一抬，惊乍间会泻出一抹凛然锐色，但那锐色又会迅速沉入他眼底那如天边云蔼般无边无际的淡然与从容之中。

　　陆知几，霜天门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十五岁拜师，修习霜天门顶尖密法《寒息诀》，入门七日便重塑道骨，引气入体，更悟得逍遥道第一重境界，震惊宗门。一年后成功筑基，不到弱冠便已筑基巅峰，天资之卓绝，震动整个修真界上三门。
　　如今不过而立之龄，修为已至金丹中期，更难得的是，他不仅修行天赋惊才绝艳，在处理复杂的人情世故和庞大的门派管理事务上亦是游刃有余，是宗门内外公认的、毫无争议的未来掌门继承者。。

　　看清是大师兄，霜朝日瞬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像没了骨头一样瘫回摇椅里，有气无力地抢先解释道：“大师兄，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逃柳师的课！我昨晚去查那几个混进宗门探听消息的‘老鼠’，折腾到后半夜，今天实在困得不行，才借了雷师兄的傀儡想去应个卯，本想稍微歇息一下就换回去的，没想到……”

　　陆知几根本没理会她这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逼逼赖赖，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她下意识想藏到身后的手腕。

　　“喂！大师兄！男女授受不亲啊！”霜朝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大鲤子鱼，试图抽回手，可惜在金丹期修士的绝对力量面前，她那点力气小得可怜。

　　陆知几指尖搭在她腕间，灵力微吐，细细探查片刻，眉头微蹙：“气脉浮动，精气不通。你受伤了，而且，”他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还没好好吃药调理。”

　　是陈述的语气，尾音却带了三分凉意，让霜朝日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她乖乖收回手腕，低着头，不敢再胡乱开口辩解。

　　陆知几看着她这副样子，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老柳那边，我已经帮你解释过了，罚抄《静心咒》一百遍，三日内交给他，此事便算揭过。至于你的伤，”他语气加重，“晚上必须再去你姐姐那里一趟，让她仔细检查，开方调理。伤没好利索之前，不准再接任何外勤任务。现在，把暗部的令牌暂时交给我保管。”

　　霜朝日闻言，倒是干脆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黑色令牌，递了过去。然后麻溜地弯腰穿好鞋子，乖巧地站到陆知几身后，这才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大师兄，我们现在是去见谁啊？还要你亲自带我去？”

　　陆知几接过令牌收好，召出一片散发着柔和青光的御空莲叶法器，示意霜朝日站上去，然后随手给她加持了一个避雨诀，这才淡淡地开口：

　　“带你修炼的人。”

　　不等霜朝日反应过来，陆知几指尖轻弹，一个简单的禁言术落下，世界，顿时彻底安静了。
　　只余灵雨敲打殿瓦的沙沙声，和莲叶法器破空飞向雨幕深处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