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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霜天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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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雪风擦过漫山霜枝,揉弄着朵朵凌傲的白梅,在微亮的晨光中清冷绽开。
梅香裹挟着凛冽寒意,弥漫在霜天门蜿蜒的山径上。天刚擦亮,已有新入门的弟子们沿着石阶向上攀登,他们脸颊冻得微红,呵出的白气在空中交织,兴奋的讨论声驱散了清晨的寂静。
“陆师兄太厉害了!”一个圆脸小弟子满眼崇拜,
“不到而立便成就金丹,踏入逍遥道二重境!最后那一击,道意初成,当真快然自在,连闭关的长老们都被惊动出峰来查看了呢!”
身旁稍高些的同伴立刻附和,语气中带着对另一位的敬佩:“霜师姐也是不遑多让!那一手清妙针法用得出神入化,漫天针雨,细密如织,看得人心惊胆战。要知道,师姐最擅长的药术还没施展呢!真要全力施为,还不知是何等光景。”
“说得对!”另一个扎着双鬟的女弟子点头如捣蒜,“我看这回陆师兄也只是险胜半招,若霜师姐全力以赴,胜负还不一定呢!”
这话立刻引起了陆师兄拥护者不满,一个穿着鹅黄袄裙的小姑娘撅起嘴:“霜师姐和陆师兄虽同是金丹中期,但陆师兄十五岁才正式入门修行,霜师姐却是自幼在宗门伐骨洗髓。师兄仅用短短十载便赶超同侪,这份天赋实属一绝!”
“话不能这么说,”先前那高个弟子反驳道,“落月师姐虽是掌门亲女,却毅然选择拜入清妙峰,苦修医道,心怀天下伤者苦主,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并未一味专精修为进境。前月她还随医盟远赴五洲施医布药,功德无量,连西漠佛宗的尊者都称赞师姐有‘圣人之姿’呢。”
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的瘦小弟子忍不住插话,语气坚定:“霜师姐自然是天生仁心,但陆师兄的能力亦是不凡!师兄早年在稷下学宫求学时便有‘慧童’之名。十二岁便被中洲林家奉为上宾,十五岁更是在浮天诸岛灾变之际悟道天命,临危受命,领导诸多修士力挽狂澜。如今代理掌门之位,事务何等繁杂,却仍不忘在宗门大比前抽空为我们这些新弟子指导道法,这才是真正的门内楷模,中流砥柱!”
“哎呀!你们别争了!”最初那个圆脸小弟子见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连忙打圆场,老气横秋地说,
“这次斗法本就是师兄师姐的一次指导演示,意在点拨我等,并非真要分个高下强弱,看开些啦。”
“那你倒是说说,你站哪边?!”争辩的两人异口同声,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劝架的小童看着两张逼近的脸,缩了缩脖子,眼珠一转,突然指着前方喊道:“快看!巡山的仙鹤!再不走早课真的要迟到了!”
几个半大孩子这才惊觉时辰不早,惊呼一声,追跑打闹着向山顶学堂奔去,闹声惊起林间栖息的几只雪鸟,扑棱着翅膀飞向泛白的天空。
……
霜天门学宫,海纳堂。
霜天门作为修仙界首屈一指的综合性大派,幅员辽阔,弟子众多。其下设的学宫体系完备,几乎涵盖了修行所需的各类知识传承。
海纳堂更是其中特殊的存在,它不仅对内门弟子开放,也少有地对外门弟子乃至一些有缘的外族修士招生,因其管理有方,保密性极佳,渐渐也成为了一些势力庞大的家族安置那些难以管束的子弟的首选之地。
毕竟,再顽劣的子弟,到了这底蕴深厚的霜天门学宫,总该收敛几分。
掌教茶室內,布置得清雅低调,唯有窗边案几上供着的几株白梅,暗香浮动,为室内添了几分鲜活气。
林掌教坐在竹制圈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手捧温茶,状似认真地倾听着对面访客的言语。
这位掌教修为已至金丹大圆满,按理说早该容颜永驻,青丝如墨,可不知是否因办学过于劳心劳力,他的头顶竟已白了一大片,与那张并不显老态的面容对比鲜明,透着几分滑稽的沧桑。
他抿了口灵茶,目光落在眼前这对气氛微妙的父子身上——一位是威严中带着刻板、眉宇间积压着不耐的中年家主,另一位则是看似恭顺实则浑身透着叛逆不羁的少年。
林掌教的心思早已飘远:又是一对“麻烦”父子,不过……这位夏族长出手倒是阔绰,捐资颇丰,演武台年久失修,正好能用这笔钱翻新一番,剩下的,是投入藏书阁添置些新拓玉简呢,还是修缮一下讲经室的聚灵阵?哦,不如再买几株上品的灵植装点门面,毕竟海纳堂的排场也不能太落了下风……
茶室靠窗的位置,那位没个正形的俊秀少年——夏凉,正隔着细密的竹窗格栅,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窗外。
学堂建于山坳,背后倚靠苍翠峰峦,山涧清泉潺潺,云雾缭绕竹林,景致确是清幽。
只不过,学堂四周布置着显眼的光晕结界,符文流转,显然是为了防止这些身份特殊的学生们私自外出。
这种处处受限的感觉,真是无趣得紧。夏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过,转念一想,能借此机会远离族中那些乌烟瘴气的纷争,暂时跳出漩涡中心,方便他暗中布局,这所学堂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耐了。
夏凉收回目光,身体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视线转向桌前那位正与掌教交谈、严肃得近乎僵硬的父亲时,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与冰冷。
夏族长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成熟与威严,语气刻板地对林掌教说道:“林掌教,犬子顽劣,疏于管教,日后可能要劳烦您多多费心了。”言语间,目光却数次瞥向腰间微微震动的通讯玉碟,指腹轻触,似乎在快速而隐蔽地安抚着玉碟另一端的人。
夏凉不用猜都知道那头是谁。自从母亲意外离世后,父亲就像是被鬼迷了眼,迫不及待地将那个外室迎进门,更不顾族内长老们的强烈反对,执意将其扶为正室。
如今,又一心想着将自己这个原配嫡子打发得远远的,好为那个女人和她即将出世的孩子腾位置。现在就开始筹划着如何处置自己了。也不知这人若知那女人肚子里怀的不是他的种,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一抹混杂着恨意与兴味的戾气在少年尚显青涩的眼眸中翻涌,又被他强行压下。尽管年纪尚轻,但那眉宇间隐现的阴沉与算计,已能窥见日后绝非池中之物的锋芒。
“既然如此,这孩子就拜托您了。待到公假之时,我自会派人来接他。”夏族长匆匆说完这句,便像是急于处理什么要事般,起身告辞,甚至没再多看儿子一眼。
夏凉脸上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属于乖巧少年的笑容,起身行礼,礼数周全地道别:“父亲慢走,孩儿定会努力向学,不负父亲期望。”
然而,待那抹威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道尽头,他脸上的笑容便如潮水般褪去,面无表情地坐回椅子,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真是难搞的家务事啊……”略知些东洲内部风云的林掌教将少年眼中那抹隐晦的恶意看得分明,心中不由唏嘘。
豪门恩怨最是伤人,这少年心性看似坚韧,实则已被逼至角落,若引导不当,将来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连忙拿起手边的名册玉简,神识探入,查看起各甲级班级的情况。要说有哪个班能镇得住这位东洲夏家的小太子,既不至于让他无法无天,又能稍稍磨砺其心性……
当目光扫过“甲级一班”那几个字时,林掌教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拿起另一枚传讯玉碟,接通后,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虚:“柳师啊,对,是我,林掌教。你们一班……现在人没满吧?”
“这边有个新生要安排过去,资质……尚可,就是性子可能需要磨一磨,你来茶室接一下人吧。”
虽然掌门家那个混世魔王也在那个班,但……应该问题不大吧?那孩子虽然闹腾得厉害,无法无天,但大是大非上似乎还有点分寸……吧?
林掌教下意识地擦了擦不知不觉渗出冷汗的额头,总觉得将夏凉放进一班,像是在本就微妙的平衡上又加了一根分量不轻的稻草。
不多时,一位身着素雅青袍、面容清秀温和的年轻修士便来到了茶室。他便是甲级一班的主教,柳长青。
接到掌教的眼神暗示后,柳师神色不变,淡定地领着这位格外俊朗却难掩疏离的新生向班级走去。
“夏凉同学,以后你就在甲级一班修习了。学宫规矩稍后会有执事弟子向你详细说明,一班课业较重,但资源也相对优渥,望你尽快适应。”柳长青声音温和,不疾不徐地介绍着,仿佛只是接待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新生。
从茶室到教室,需穿过一条长长的曲折围廊。廊外植满青竹与白梅,微风过处,竹叶沙沙,梅香清冷,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环境极为雅致静谧。
夏凉默不作声地跟在柳长青身后,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廊外景致,实则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当他路过一扇敞开的雕花木窗时,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一种被某种极具存在感的目光锁定的异样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地抬眸望去——
只见窗边倚坐着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生得极好,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明艳逼人的美丽。一身红色法衣似火,衬得她肌肤胜雪。她单手执着一支玉笔,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那双上扬的凤眼眼尾勾勒着淡淡的金色纹饰,更添几分恣意。眼眸瞳孔漆黑明亮,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此刻正懒洋洋地朝廊外瞥来,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夏凉审视的视线。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夏凉感到一股锐利如剑、却又带着几分玩味审视的气势扑面而来,并非灵压,却让他心神微凛,脚步不自觉地放缓。这少女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不容忽视的锋锐与危险气息。
窗内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警惕,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似嘲非讽的轻笑,随即悠然转回头,不再看他。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夏凉微微一怔,心中警铃微作。他下意识地向身旁看似温和无害的柳师询问道:“柳师,方才那位同学是……?”
柳长青脚步未停,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用那种温和得近乎麻木的语气回道:“霜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