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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去母留子?”

      “去除母亲,留下儿子。”穆夷婴解释,“这是为了防止太子外戚干政遗留的旧俗。”

      “我哪有这个福气。”孟盐耸肩。

      “未育者殉葬。”穆夷婴望向托盘里的琉璃碎,“你在宫里也待了一段时间了,你见过活着的太妃么?”

      “她们不是去昭仪寺出家了么?昭仪寺,昭仪寺就是为前朝皇考冯昭仪修建的!”

      “冯昭仪出家一个月后就薨逝了。先帝的高贵妃和陈淑妃则陪葬皇陵。穆维桢拟定的诏书。”穆夷婴气定神闲,“另外,昭仪寺是一个和尚庙,里面没有尼姑。”

      有那一瞬间,穆夷婴以为孟盐快哭了。但也就那样一个瞬间,孟盐又恢复了那种冷漠、轻浮的腔调,那种专门用来气他的腔调:

      “不必担忧那么久远的事情。皇上圣体康健,妾不一定活得过他。”

      孟盐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嘿,我就说,好事情怎么轮得到我呢?”

      穆夷婴看见了,他确信陆珩也看见了,孟盐的手在抖。

      孟盐怕死,他知道。

      她该死,他也知道。

      她不当死。

      他觉得。

      几个小沙弥在孟盐几人背后抬水灭火。住持姗姗来迟,向陆珩相公赔笑,今日黄历诸事不宜,也许几位能改日前来?对于今日意外,昭仪寺方面实在是深感抱歉,为给几位信众一点交代,昭仪寺会为柳夫人另择丧葬吉日,新增十名僧人诵经,从大慈大悲善信归途静好安心套餐套餐升级成十全十美地藏王尊荣典仪臻选全家福套餐…

      呸,谁要和你全家福。

      孟盐听罢,谢过住持好意,又从荷包里微薄的俸禄里挤出几分银两贴做功德。“但愿以后还能出来。”她向陆珩深深鞠了一躬,“多亏了您,我的母亲才能入土为安。”

      “不必言谢,柳夫人视我如半子。这是我份内之事。”陆珩神情恍惚,他还沉浸在“我的天,那该怎么办”的情绪里。

      孟盐把银票还给陆珩:“你不小了,总得学会自己理财。”

      “祝你和太华公主终成鸳侣,百年好合。”她终究没有吞下这句祝福,“你要争气。”

      “我和公主又有什么关系?!”陆珩的语气逐渐悲怆,“我做什么了?我要争哪口气?”

      穆夷婴笑出声来,陆珩恼怒地望向他。

      “我肯定没有办法赢,但看到你输还是很高兴。”

      “男人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不是么?”

      陆珩脸色风云变幻:“我想孟小姐恐怕…?”

      “对啊,她故意的。”穆夷婴斜了斜嘴角。

      陆珩平静了下来,他甚至思考起了卖身做男宠救孟盐的可能。

      “她会有办法么?”他问。

      “她没办法。”穆夷婴收回了目光,“她只是擅长装腔。”

      穆夷婴想起孟盐刚入府时的场景。

      红脸颊、红嘴唇,红眼睛,牙尖齿利。

      “你要小心那个狐狸精!”母亲焦急地拧着穆夷婴的胳膊,“如果她给老爷生下新的儿子,再吹吹枕头风的话…”

      爷爷老了,他想。

      随后他看见了身着新妇红衣的孟盐。

      爷爷都…那么老了。

      当年的她没办法,他也没有办法。

      现在…

      “穆公子,您有什么办法么?”陆珩变出了他最谄媚卑微的脸色。

      穆夷婴看向自己的红袍,敲了敲袖子里面的笏版。

      孟盐答谢过探听消息的宫女,转向面如灰土的阿梅。

      “娘娘…穆夫人…孟娘子。”她艰难地开口,“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圣意难违。”

      孟盐盯着阿梅,过了半晌才说话:“我见过你的姐姐了,还有你的母亲,他们在东市开了个烧饼铺。”

      “啊?”

      “你姐想让你招赘,把猪尾巴巷里买豆腐的王狗儿招进来,这样她就能在买烧饼的同时买豆浆。

      你妈想让你正经嫁人,要把你嫁到野鸡弄的棺材铺去,他们老板刚死老婆,没孩子。有钱,特别有钱。整个东市都找他买棺材——人可能没必要活着,但人总要死的。

      不过卖豆腐的小王挺好看的,你姐不算坑你。”

      “合着她还给我找了个豆腐潘安。”阿梅明显不信孟盐的品味。

      孟盐扔给阿梅一个极厚的夹馅烧饼,阿梅咬了一口,“手艺不怎么样。”眼泪却扑溜溜掉了下来。
      孟盐示意她往下撕开面饼口袋,阿梅不解,但照做。里面一个油纸包调出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油纸包里是许多金银指环、耳环等物,埋在香灰和米中保存。
      “你阿姐说不知道打点出宫的行情,这点金子要不够,他们再去借。宫里不好混,你还是早点出来为妙。”

      阿梅姐姐的原话倒是没有那么温和:“我那个妹妹,料想不是混成贵人的料子,实在是怕她惹祸,劝她早收了这闲心!之前乱葬岗里全是不知名姓的女尸,都梳着宫式发髻,说是宫中犯事被扔出来的。棺材铺配冥婚都赚了大钱!阿妈一个一个去看过,噩梦也做了三月。以前遭灾,给贵人为奴为婢好歹讨口饭吃,现在日子好过了,还在里头虚耗青春,何苦来哉!”

      “之前宫中发生过什么大事么?”孟盐好奇。

      “宫中事涉圣上,哪天不发生点大事?”阿梅的嘴还是很紧,“我现在在花鸟房…这是个闲得不得了的差事,除了能给夫人您挑盆好花外,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孟盐叹气:“也许我不是来卖个人情?而是来交个朋友的呢?”

      多一条朋友多一条路。

      孟盐结束了对话。

      孟盐走在路上,一直想起乱葬岗里的宫女。她没有看见,她只是听说。她任由想象飘过宫殿的回廊。宫殿回廊空空荡荡,但那些宫人轻轻飘过的步履声似乎还在回响。

      不要再想了!她命令自己,皇帝还是很喜欢你的!

      她不一样。她想,她不一样么?

      她觉得她和嘉昭仪差不多漂亮。

      嘉昭仪看上去更加憔悴了,不过她还是万绿从中的一点红,一群冬瓜里头的小黄瓜。孟盐颇为怀疑皇帝的宠幸会吸人精气,传言是反的,嘉昭仪不是宠妃狐狸精,皇帝才是。

      但她明白为什么瑶倾宫诸妃都长得奇形怪状了。

      如果她早知道宫里有那么奇葩的规矩的话,她也会尽可能奇形怪状的。

      千金难买早知道。

      她是没来得及,嘉昭仪是底子太好。

      “我劝您应当向我学习,多在大太阳底下打熬筋骨。”桂才人向嘉昭仪殷勤推荐锻炼使用的石锁,她像是拎一只猫一样轻松拎了起来,“基础款。”

      延乐公主好奇地跑过去,可她用尽力气,石锁却纹丝不动。“我没拿过比筷子还重的东西。”她有些羞惭。

      “碗算么?”孟盐偶尔也会开一些不冒犯的玩笑。

      延乐看见孟盐,面无表情,告辞离开了。

      “瞧你,多粗野!把公主气跑了吧!”丰采女,一名圆胖的妃嫔,顶了顶桂才人。

      她试图转移话题:“我倒觉得娘娘可以多吃点东西,心情就会变好。可惜内务府踩低捧高,我的份例总是不够吃。”

      “我倒觉得内务府挺好的。”桂才人向丰采女斜眼睛,“自从打了内务府总管一顿后,他们送我这的都是尖货。”

      “谁敢欠你这个蛮子东西!”丰采女笑啐。

      桂才人搂着丰采女,终于看见了孟盐。

      “孟贵妃?您终于驾临倾瑶宫了呀?”桂才人夸张鬼叫。

      “哪比得上桂姐姐。”孟盐争锋相对,“您瞧瞧,您的封号都带个贵字。”

      “嘉娘娘,皇上不给她封贵妃,她埋汰起我来了!”桂才人向嘉昭仪装哭。

      嘉昭仪望向孟盐,看见她身上比老太太还寡淡的服色:“你都知道了?”

      “嗯。”孟盐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红花,“我想您比我更需要这个。”

      红花是治疗痛经的药材,但它拥有更为隐秘的功效:避孕和堕胎。这是宫中禁绝的药物,不要问孟盐是从哪里淘来的。

      孟盐现在还能回想起御药房值班太医古怪的神情。

      “我是宫中第一妇科圣手。”张太医慢条斯理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小穆公子的月事不调就是我治好的。”

      孟盐…孟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陆珩蛐蛐穆夷婴的话很明显已经被正主知道了。而穆夷婴的心眼比穆夷婴还小。陆珩你自求多福吧。你的亲亲表姐救不了你了。

      当然,这不意味着她知道穆夷婴的大小。她可能只是懂点遗传学。

      思绪越扯越偏。

      嘉昭仪当然需要红花。六宫十三院的宠幸都担当在嘉昭仪身上呢!

      更何况,孟盐觉得嘉昭仪对自己尽力了。

      她没有明示,但她也曾努力捞过孟盐。

      可惜碰到的是孟盐。而孟盐总是格外倒霉。

      孟盐终究还是被临幸了。

      “红花的效果有限。”嘉昭仪忧伤地望向药材,“我给你的脂粉中,有一瓶画着美人头的瓷罐,里面是掺了水银的铅粉,和水服用,效果可能更好。”

      “妾回去看看。”孟盐说,“娘娘的恩德,妾没齿难忘。”

      “盖子很紧,可能只有桂才人才能打开。”嘉昭仪提醒,“我故意的。里面的铅粉美白效果很好,但肌肤接触会溃烂脱皮。”

      “我待会和孟姐姐一起去掖庭。”桂才人向孟盐抱拳。

      “只能这样么?”孟盐害怕了。

      “如果…效果还是不好而你意外…”嘉昭仪深吸一口气,“指甲白边大小的一抹砒霜就可以解决问题。解决不了也不要多加了,会死人的。”

      所以这就是延乐那么傻的原因?孟盐心里八卦。

      其实也不用那么紧张,皇上的功能…反正不是太好。嘉昭仪说。

      不不,重点难道不是…谁知道砒霜吃这么一点死不了人的?

      “这是前朝太妃们的经验。”桂才人和孟盐一起挤在掖庭的小屋间,“他们都死掉了,我也不知道当时死了多少太妃。”

      红花掺合水银,在孟盐的喉咙里留下了烧灼的痕迹。

      这就是君王的宠幸么?这就是宫中的荣华富贵么?她有多少健康,多少青春可以为这碗慢性毒药所损耗?她这次没有死,她下次能逃脱么?她有解决困境的方法么?

      “以后避开圣上一点就行了。”桂才人试图安慰她,“阿盐,你要吃糖么?”

      宁康郡夫人犹如鬼魅一般,飘入了孟盐的隔间。

      “夫人,皇上今晚还叫您去。”

      桂才人捂住了孟盐的嘴巴,阻止了她脱口而出的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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