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总把人类养死了怎么办》木石鸡

1、深渊回响

　　腊月的无垠海，连风都带着股要刮走人魂魄的狠劲。
　　林潮生是被活活勒醒的。
　　梦中那幽蓝璀璨的伞盖宛如星河倒卷，冰冷柔韧的触手缠绕全身，骨头断裂的“嘎吱”声清晰得刺耳。
　　最后映入他因中毒而乌黑视野的，是水中自己那张完好却写满恐惧的脸。
　　“砰砰砰——！”
　　巨大的砸门声混着梦里海浪的余响，将他彻底从溺毙的深渊拖回现实。
　　林潮生猛地从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弹起，咳得撕心裂肺，肺叶火辣辣地疼。
　　破败的窗棂，漏风的墙壁……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潮生！潮生快开门！你小叔出事了！”门外是邻居李大焦急的呼喊。
　　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一股不好的预感席上心头。他拉开门栓，人群像潮水般涌进本就狭小的院子。
　　领头的林大爷没等他开口，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潮生啊，你小叔想不开，半夜出海……人，找着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后事你别操心，大伙儿给你凑凑。”
　　轰——
　　林潮生僵在原地，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一模一样。
　　和梦里发生的一切，分毫不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那些带着同情或看热闹目光的乡邻的。
　　小叔是个赌徒，父母出海遇难后，他跟着小叔，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钱没见着，债台却越垒越高。
　　如今，人死债未消。
　　如果梦是真的，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催债的就会上门了。
　　而他，会在三天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为了不去那个进去就活不过半年的坠星坑挖矿，
　　只能硬着头皮深夜出海，然后……死在那只夺命的水母手里。
　　等等！水母！是那些被往来商队天价悬赏的奇异水母！
　　他曾听码头上见多识广的老水手醉醺醺地念叨，如今不知刮的什么风，那些岸上的大人物们，个个都疯了似的求购稀奇水母。
　　但凡品相独特、能入他们眼的，赏格丰厚得吓人，别说一辈子，就是三辈子的逍遥都够了！
　　为此豁出命去的亡命徒多了去了，一夜暴富和葬身鱼腹的传说，每天都在酒馆里流传。
　　而梦中那只幽蓝璀璨、伞盖宛如星河倒卷的水母……分明就是传说本身
　　如果能抓到它……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绝望的心田。那溺毙的恐惧，竟被这足以让任何穷人疯狂的贪婪暂时压过。
　　他甚至开始由衷期望——这梦，最好是真的！要不然，他去哪里发这笔能彻底翻身、将他从这烂泥般人生里捞出来的横财？
　　当催债的打手们果然大摇大摆地闯进来时，林潮生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梦是真的！他真的要发大财了！
　　为首的林哥嬉皮笑脸，目光在徒有四壁的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那副破旧的渔网上。
　　“潮生，你这破网和那艘快散架的船，哥几个就先当利息收走了。
　　别愁，我们老板心善，给你找了个‘好营生’，这债啊，你慢慢还。”
　　“什么营生？”林潮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坠星坑挖矿吗？”
　　“聪明！”林哥挑了挑眉，确认了他的猜想。
　　看着对方伸手去扯那副渔网，林潮生脸上的兴奋劲逐渐消退。
　　就是这副破网，在梦里像烂棉絮一样被那只水母轻易撕碎！靠这个，加上他那艘小破船，去抓那只怪物？
　　梦中骨头被勒断的剧痛和冰冷窒息感再次清晰袭来，让他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不行！他没钱换更好的船网，背着这巨额债务更无人肯借。独自去抓水母，等于重复梦里的死亡！
　　而且，梦中那只水母展现出的、绝非普通海兽所能及的力量，就算给他最好的装备，这趟也注定是九死一生。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林哥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上。
　　就是这帮人，就是他们背后的高老板，用债务把他逼上这条绝路。好啊，既然这趟鬼门关绕不过去……
　　一个更清晰、更冷酷的念头浮现出来：财富固然动人，但前提是得有命去花。
　　如果这趟注定是鬼门关，那他凭什么要一个人去闯？
　　让这些把他逼上绝路的恶棍去打头阵，去替他承受那只怪物的第一波疯狂，这很公平。
　　如果他们死了，是报应；如果他们运气好，真的得手了……
　　林潮生咬了咬牙，压下那丝让仇人得利的不甘。
　　他只要自由，只要活下去！有了自由身，未来还长，未必没有别的机会…
　　求生的欲望混着怨恨与狠劲，轰然冲垮了最后一丝犹豫。
　　好啊，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那这趟鬼门关，谁也别想跑！他猛地上前，一把拉住要走的林哥。
　　“等等！”
　　在林哥不耐烦的目光中，他用力将对方拽回院子，反手紧紧插上了大门。
　　“我有东西要给你们老板。”他压低声音，不由分说地把林哥拉进屋里，又谨慎地关紧了窗户。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林哥扯回自己的衣袖，满脸不快。
　　林潮生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我小叔……不是因为想不开出海的。他是为了抓一只水母，一只……不得了的水母，才死的。”
　　“水母？！”林哥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惊疑取代，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你小子……
　　这话可不敢胡说！有证据吗？”
　　林潮生看着林哥骤变的脸色，心里一喜，他们果然感兴趣！可这喜意瞬间又被冰水浇灭——证据？他上哪去找梦里的证据？
　　林哥将他这瞬间的迟疑尽收眼底，疑心顿起，声音带着狠劲：“空口白牙就想糊弄我呢？”
　　被逼到墙角，林潮生把心一横，抬手指向里屋：“证据…就在那儿！”
　　他话音刚落，心里就咯噔一下——糟了！
　　只见林哥眼神一厉，说着就要往里屋闯。
　　林潮生急了，猛地扯住他胳膊，因为紧张，手下力道没个轻重，拽得林哥一个趔趄。
　　“别动！”
　　林潮生喉头发紧，话赶话地低吼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硬撑，
　　“那是我小叔的尸首！你现在乱动，坏了上面的痕迹，高老板问起来，是你懂还是我懂？！”
　　林哥被他扯住，一时僵住。
　　水母的悬赏，老板极其看重……万一这小子真知道点什么，我此刻莽撞坏了事，后果……他心头一凛。
　　林潮生见状，立刻顺着这股劲往上顶，语气又急又冲：
　　“让你看？你看得懂吗！你分得清海蜇皮和水母须子吗？！”
　　这话糙理不糙，像根棍子戳在林哥的短处上。他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林潮生喘着粗气，趁他愣神，一把甩开他的胳膊，
　　斩钉截铁地低喝道：“去告诉高老板！这话带到，功劳有你一份。要是弄砸了……”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是死死瞪着林哥。
　　林哥腮帮子动了动，看看里屋，又看看一脸豁出去的林潮生，权衡再三，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妈的，算你狠！”
　　他终究没敢再去碰那“证据”，带着一肚子憋闷，转身走了。
　　“头儿，那小子给啥了？看把他拽的，要不兄弟几个回去‘照顾照顾’他？”出了院门，手下不明所以地起哄。
　　“都他妈给我闭嘴！走！”林哥心烦意乱地喝道，回头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重新关上的院门。
　　院内，林潮生背靠门板，长长舒出一口颤气。
　　冷静下来，他立刻意识到刚才有多冒险。若林哥真去验尸，他当场就会露馅。
　　但高老板不是林哥。他必须编织一个更完美的谎言。
　　他闭上眼，努力回忆梦中每一个细节。幽蓝的光芒，伞盖的纹路，触手的冰冷……还有最后，那张因中毒而乌黑的脸。
　　一个念头骤然清晰——毒。
　　他快步走到尸身旁。尸体毫无异样，但这正好！
　　"那水母的毒非同一般，"他眼中闪过疯狂的光，"人死时会浮现幽蓝纹路，几个时辰后随魂魄消散，尸身反而更干净……这事只有守灵的至亲见过。"
　　但这不够。他需要更大的诱饵。
　　"小叔死前摸清了规律——"他低声自语，"月圆午夜，随潮汐出现在黑礁石群，吞吐月华……他就是算错第二次潮汐相位才死的。"
　　他不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他只需要一个让高老板"无法证伪"，并且其"贪婪足以压倒疑虑"的故事。
　　这个念头让他彻底冷静下来。故事已经编好，现在只等主角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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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午后，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三声敲门响，不轻不重。
　　"咚、咚、咚。"
　　每一声都敲在林潮生紧绷的神经上。
　　他拉开门栓。林哥躬身站在一旁，前面是个锦袍中年男子。那人脸上毫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最深的海沟，正静静落在他脸上。
　　高老板。
　　没带几个随从，但那无形的压力已让空气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