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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血色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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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冬天,是能将灵魂都冻碎的酷寒。风如同无数把浸了冰水的锉刀,永无止境地刮着,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连天空都是那种压抑的、铅灰色的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军营中,旗帜被冻得僵硬,在风中发出沉闷的扑打声,士卒们呵出的白气瞬间便凝成冰霜,挂在眉睫胡须上。
嬴彻站在辕门之外,玄色大氅的皮毛领子上已积了一层薄雪,他却浑然不觉。他凝望着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数千里的风雪和山河,落到那座守卫森严的别院,落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心痛如绞的女子身上。战事,终于到了尾声。狄戎那个号称勇猛无匹的新首领,被他以一场极其冒险、近乎孤注一掷的迂回穿插,切断了补给线,主力被围歼在落鹰峡。如今残部已遁入茫茫雪山,气候和匮乏的补给会替他完成最后的清剿,不足为虑。
他用了比秦王预期、比所有朝臣预料都更短的时间,完成了这场看似不可能速胜的战争。捷报早已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咸阳,此刻,想必已在朝堂上引起了震动。这本该是意气风发、功勋彪炳的时刻,然而,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寻不到半分喜悦,只有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刻骨的焦灼。
监军,那个秦王派来的、总是带着阴柔笑意的内侍,那双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朝堂之上的暗流从未停歇,甚至因他这场大胜而更加汹涌。最新传来的密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烙在他的心上:王后已亲自派人“探望”阿玥,言语间满是警告;朝中几位御史再次联名上书,言辞激烈,请求彻底清理“魏国余孽”,以绝后患;更让他心惊的是,军中隐约探查到一些迹象,似乎有人暗中串联,欲在他凯旋归来的路途上,制造一场“意外”……
功高震主,何况他还执意保留着一个前朝公主,一个流着两国血脉的未出世的孩子。他的存在,他的执念,本身就成了某些人眼中最大的不安因素。
归心似箭。这四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带着血淋淋的意味。他多停留一刻,阿玥和孩子在咸阳那座看似华丽、实则杀机四伏的牢笼里,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她们身边,将她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将军,大军休整已毕,粮草辎重均已清点,明日卯时即可拔营,按预定路线班师。”副将踏着积雪走来,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他的脸上带着大战胜利后的疲惫与松懈。
嬴彻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副将脸上,那眼神里的冰寒让久经沙场的副将都下意识地心头一凛。“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大军仍由你统帅,按原定路线,稳步班师。黑鹰卫随我,今夜子时,轻装简从,先行出发。”
副将愕然瞪大眼睛,急声道:“将军!不可!此去咸阳,路途遥远,沿途虽是我大秦疆土,但山高林密,难免有宵小之辈窥伺。您只带黑鹰卫,目标太小,若遇伏击……”
“执行命令。”嬴彻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拍了拍副将的肩膀,力道沉重,“大军交付于你,务必带回咸阳。我先行一步,有要事处置。”他没有解释是什么要事,但副将跟随他多年,看着他此刻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与深藏的恐惧,心中已然明了。那是为了别院里的那个人。
“末将……遵命!”副将重重抱拳,将所有担忧咽回肚里。
子时,风雪似乎更大了些。一支不足百人的轻骑,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沉睡中的大军营地。人马皆衔枚,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雪地上,只发出极其沉闷的噗噗声。嬴彻一马当先,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冰冷的头盔下,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如同雪原上盯紧了猎物的头狼。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身后近百黑鹰卫,如同他的影子,沉默而忠诚地紧随其后。铁流撕裂风雪,朝着咸阳方向,不顾一切地疾驰而去。寒风如同冰锥,刺透铁甲,刮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胸腔里只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回去!回去!回到她身边!
这条归途,注定要用血色铺就。但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