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辞你我》木瓜味苹果香

4、同行

　　暮色渐浓，流云似被落日熔成了金红染料，悠悠地晕散开城市的天际线。

　　夏续舟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错着铺在柏油路面，像一幅抽象的黑白版画。

　　就在巷口那棵最茂盛的梧桐树下，他的脚步凝住了。

　　许自彦斜倚着斑驳的树干，一条腿微微曲起，姿态是那种特有的、浑然天成的懒散。

　　一个穿着初中部校服的女孩站在他面前，仰着脸，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尖捏着一个浅粉色的信封。

　　夕阳的余晖恰好掠过她微颤的睫毛，照亮脸上那片无法掩饰的红晕。

　　夏续舟的心跳无声地漏了一拍，某种微涩的液体似乎悄然滴入心湖，荡开一圈细密的涟漪。他停在不远处，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成了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而眼前的景象，却精准地撬开了记忆的阀门。

　　同样的地点。

　　那时，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的闷热。

　　夏续舟刚结束额外的竞赛辅导，拐进这条巷子时，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幕——

　　几个穿着邋遢、发型夸张的小混混，像一堵不怀好意的墙，围着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

　　推搡，哄笑。

　　污言秽语像黏腻的污渍，玷污了傍晚的宁静。

　　女孩如遭惊雷的小雀，缩着肩，泪在眼眶打转，肩膀无助地抖动。

　　夏续舟下意识攥紧了书包带，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计算着上前解围成功的可能性。

　　无力感袭满全身。

　　那犹豫的瞬间，一个身影已从他侧后方掠过，带起一阵迅疾的风。

　　是许自彦。

　　他甚至没卸下肩上的黑色书包，就那么径直插入了那令人窒息的包围圈，精准地将女孩挡在了自己身后。

　　“几个大老爷们，堵个小姑娘？”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刃划开黏腻的空气，清晰无比。

　　为首的混混一愣，随即啐了一口：“哪来的臭小子？少他妈多管闲事！”

　　许自彦没接话，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淬出一层寒霜。

　　“滚。”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挑衅者被激怒了，骂了一句脏话，挥拳便砸过来，动作笨拙而充满蛮力。

　　许自彦的反应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

　　他甚至没有大幅度的躲闪，只是微一侧身，那拳头便擦着他的下颌落空。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已精准地扣住对方的手腕，顺势向下一拧——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那混混顿时惨叫一声，身体被一股巧劲带得扭曲，狼狈地跪倒在地。

　　另一个同伙见状，吼叫着冲上来。

　　许自彦甚至没完全转身，直接一个利落的后踹，脚跟重重撞在对方腹部。

　　那人闷哼一声，踉跄着倒退好几步，撞在墙上，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没有多余的缠斗，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一种绝对碾压性的、游刃有余的控制力。

　　他站在那里，甚至呼吸都未曾乱了一分，只是甩了甩手腕，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灰尘。

　　夕阳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那副清瘦的身躯勾勒得挺拔而充满爆发力，一种混合着少年锐气与冰冷力量的帅气，惊心动魄。

　　剩下的两个混混被这架势彻底镇住，色厉内荏地撂下几句狠话，搀扶起同伴，灰溜溜地迅速消失在小巷尽头。

　　许自彦这才回头，看了眼那个吓呆了的女孩。

　　“没事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快回家吧。”

　　他甚至没等对方道谢，便已转身，将书包随意甩上肩头，迈开长腿，自顾自地走了。

　　那一刻，站在远处的夏续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某种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他清晰地听见胸腔里传来的、雷鸣般的撞击声。

　　记忆的潮水倏然退去。

　　眼前的梧桐树下，女孩最终收回了那个未被接受的浅粉色信封，鞠了一躬，转身跑开了，马尾辫在夕阳里划出一道失落的弧线。

　　夏续舟心底那点微涩悄然弥漫。

　　他看见许自彦转过头，目光越过逐渐加深的暮色，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视线在空中交汇。

　　夏续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迈步走了过去。

　　“好巧。”

　　他开口。

　　声音在傍晚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自彦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极快的讶异掠过。

　　“嗯。”

　　他应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短暂的沉默。

　　风穿过枝叶，沙沙作响。

　　“刚才……”夏续舟顿了顿，觉得唐突，却又忍不住想问。

　　“问路的。”

　　许自彦打断他，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并未从夏续舟脸上移开。

　　一个心照不宣的谎言。

　　夏续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起走？”

　　夏续舟听见自己发出邀请，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

　　许自彦似是思索了一秒，然后点头。

　　“行。”

　　两人并肩，融入暮色笼罩的街道。

　　影子在他们身后被拉长，时而分离，时而微妙地重叠。

　　夏续舟微微侧目，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打量许自彦的侧脸，黄昏的橙光打在他身上，柔化了他的五官，多了丝暖意。

　　悄悄地放缓了脚步，希望这段路能再长一点。

　　路灯渐次亮起，在略暗的天色中切割出温暖的光域。

　　两人并肩的影子在身前缩短，又在身后拉长，随着步伐时而分离，时而微妙地交叠。

　　夏续舟甚至能听清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仍不肯恢复平静的心跳。

　　目光不经意掠过夏哲澄垂在身侧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清瘦力量感。

　　夏续舟的思绪飘远了一瞬，视线转向远处楼宇间闪烁的霓虹。

　　“你住这边？”许自彦忽然开口，声音被夜色滤得有些低沉。

　　“嗯，前面那个小区。”夏续舟指了指不远处透着灯火的小区大门，“你呢？好像不太顺路。”

　　“还行，也不算远。”许自彦语气随意。

　　夏续舟轻轻“哦”了一声。

　　快到小区门口时，夏续舟的脚步几不可查地放缓。他犹豫一瞬，还是转过头。

　　路灯的光线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点微光。

　　“今天……”他顿了顿，斟酌用词，“谢谢。”

　　许自彦挑眉，似有不解：“谢什么？”

　　“就是……”夏续舟移开视线，声音轻了些，“谢谢你陪我回家。”

　　最后两个字几乎含在唇间。

　　许自彦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停顿两秒，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又很快平复。

　　还蛮可爱的。

　　“没什么。”

　　他淡声道，目光却落在夏续舟脸上，未即刻移开。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哥？”

　　夏续舟循声望去。

　　妹妹夏茵茵站在门禁旁，挎着一个饺子包，臂弯里抱着几本厚重的艺术史图册，目光掠过他们，在许自彦身上停留一瞬，带着好奇的打量。

　　“茵茵？”

　　夏续舟下意识站直了些。

　　“哥，好巧，妈让我来便利店买点东西。”

　　看向许自彦，“这位是？”

　　“同班同学，许自彦。”夏续舟介绍道，又对许自彦说，“我妹妹，茵茵。”

　　许自彦冲女孩略一颔首，表情平淡却不算疏离。

　　夏茵茵目光在许自彦脸上停留一瞬，似有恍然：“你是去年运动会接力第四棒……最后冲刺很厉害!”

　　许自彦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被准确认出，只道：“还行。”

　　夏续舟站在一旁。

　　他当然记得那场接力——许自彦接棒时落后半个跑道，最后直道加速时绷紧的侧脸线条和甩开对手的绝对速度，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像阵风，毫不留情的奔向目的地，碾压式的胜利赢得欢呼，以及他当时眼底亮着的光——

　　都让人无法忽略。

　　此刻被妹妹道出，竟让他生出几分隐秘的共鸣。

　　“哥，妈刚才问你怎么还没到，晚饭准备好了。”

　　夏续舟看向许自彦：“那……我先回去了。”

　　“嗯。”许自彦应道，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又对茵茵微一颔首，“走了。”

　　言罢，他利落转身，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迈步融入夜色。

　　背影挺拔，很快便与远处的暗影融为一体。

　　夏续舟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街角，心下某一处悄然空落。

　　“哥，走吧。”夏茵茵轻声提醒，眼神若有所思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好。”夏续舟收回目光，与妹妹一同走进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