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呼唤》芹泪

1、第 1 章

　　此时，我伏在劳教所的桌子上写下自己的罪过和忏悔。

　　很小很小的时候，究竟到底有多小，我已记不真切，总之挺遥远的。应该是一个秋日抑或冬日的午后，拉长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照耀进来，暖洋洋的空气里散漫着黄色的尘埃，一个小小的我坐在奶奶家大大的堂屋的地板上独自玩耍。周遭没有任何气息，空空落落的。

　　爸妈常年在外赶四集摆摊卖衣料，所以不得不把我寄存在奶奶家。爷爷过世得早，叔伯姑母都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想来一个女人家也真不容易。多亏了奶奶个头特别高大——据我妈形容，比我爷爷要窜出一头。因此我明白了爷爷的身高——又有力气，竞能顶一个半男劳力，再加上奶奶以勤俭节约持家，这个家倒也过活的有滋有味。没分家前，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是奶奶操持拿主意，自然免不了蛮横专制，甚至不尽人情。这可能是作为一家之主应该葆有的威严吧。家里人也因此都说奶奶特别凶，是老虎须子捋不得。尤其我的几个堂兄弟见了奶奶，犹如老鼠遇见猫般恐怖；一旦老虎发威，他们惟敢做的就是僵直在原地颤抖不已，然后接受一阵如冰雹般的鞋底的暴打。

　　而我却从没有这种感觉和遭遇。那时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几个堂兄弟过于淘气总让奶奶不省心，而我则文静的像个小姑娘，特别听话，况且还从没惹奶奶她老人家生过气的缘故吧。不知为什么，在奶奶众多的孙子中，奶奶从未夸奖过谁，对我却褒奖有嘉。奶奶生前一直信誓旦旦对我爸讲，对我最为放心，并寄予厚望于我，说我将来一定有出息，能为夏家光宗耀祖。据奶奶传达给我妈的话，说那时的我既不吵也不闹，惟喜欢一个人默默发呆，特别听话，特别好带。且还逢人就干哈哈夸耀她有一个好孙子，别提多乖巧懂事了。于是我俨然成了孩子们学习的榜样。我记得大人们对我最普遍统一的夸赞就是：老实。

　　那个下午，我就像奶奶说得那样一直呆呆的坐着，望着窗户里方方的天空，一动不动地持续几个小时。而奶奶早已没有踪影，不知到谁家门前啦呱去了。很长时间里我也没搞明白那时的我怎么会有如此之好的定力。现在细想，可能与盼望父亲晚上来接我回家，还有捎给我的三串冰糖葫芦有关。总之，那个漫长的下午在我的记忆深处始终都是黄色的暖色调。虽然我是那么寂寞，四面是那么苍白。

　　上小学时，老师说，我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是祖国未来的花朵。我不知道老师说这话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因为就是这位令我敬佩的班主任，后来我知道，原来那时他在暗地里对我们班许多女同学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且进了监狱还尚不知悔，说是□□先迫害的他，他这是在讨债，在追回自己应得的一切——反正我是激动的一塌糊涂，热血上涌，恨不能像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劫富济贫，惩奸除恶，匡扶正义。尽管老师说这话时并不是单单冲着我说的，但我相信这里面包括我，因为我一直都是好孩子。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我想我有义务抛头颅洒热血。

　　就这样在上小学的五年时期里，我怀着一颗热诚的赤子之心努力天天向上，勤奋刻苦。家里听爸妈的话，学校听老师的训，认真学习，做班级工作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我的付出很快得到了老师的赞誉和肯定，并赢得了一批好学生的追捧。年年的“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奖状，更使我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但我的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明白只有在今后的学习工作中更加努力才能获得老师同学们的信赖。

　　五年的小学生涯在我的生命里是快乐和自豪的。我觉得我就是那万众瞩目的耀眼明星，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要说有什么烦心事，那就是爸妈在我上五年级时开始经常无端吵架。但那时我的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工作上，并未意识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只觉得他们是日子过好了，闲的。就像我们小孩子闹别扭打架一样，过几天就好了。

　　孩子是快乐和可爱的，他们活在爱的童话里。青春的我们是忧郁的，我们正在逐渐远离爱。
　　到县城上初中，我想是一个错误。至少于我是如此。我从没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一个充满竞争和残酷的环境。头天上课，班主任把我安排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的旁边，在我向她走去时，分明看见她的嘴角露出鄙夷和不屑。我在她的旁边坐下时，更听到她嘟噜了一句，臭土包子，也配做我同位。我装作没有听见，埋着羞赧的头颅收拾课桌。她的口无遮拦彻底实在的戳伤了我的脆弱的自尊心。在以后半年里，我没有正眼瞅过她一次，更没有和她主动说过一句话，即使她来找我搭讪，我的回答也是不是摇头便是点头。

　　初中里，我不再是一个受人关注的明星。成绩在班级里也不再突出。对我这个曾当了五年的班长，老师居然都未正眼瞧过。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突出，我失宠了。我开始感到失望，变得形单影只，不喜欢说话，不愿和别人相处。

　　那时，我的同学给了我一个□□号，我于是经常去上网聊天，和天南海北的网友胡吹乱侃。那天，在和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聊天时，他说我们小学里的一个女同学跳楼自杀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她曾经被别人□□过。现在暴露了，承受不了就自杀了呗。还让我猜测是谁干的？我不想猜。他回道，哈哈，猜不到吧，泥怎么也想不到是咱小学里整天给咱们讲大道理滴班主任，泥最敬佩滴老师。真想不到，他居然能对这么多小女孩下得去手，人面兽心的家伙，还真会享受......我的心里好像有一座大楼顷刻间轰然倒塌。这怎么可能，只在新闻报导里才会有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身边，这让我难以相信，况且那慈悲凝重的脸庞还历历在我眼前闪现，风采依然。然而，星期天回家看见人们愤怒的神情时，我知道了我的同学没有开玩笑。可是一向温文尔雅受人敬重的教书先生怎会干出如此猪狗不如的混帐事呢？人们不解，我更加不解。

　　老师的事情让我的思想出现了混乱，我开始感到困惑和茫然。晚上时常被恶梦吓醒，看到无边的夜，我感觉自己好像被甩进了一个黑冰窟窿里，周围漆黑冰冷，巨大的空虚和恐惧感便顺着我的脊背向上爬，瑟缩在被窝里的我整宿哭泣痉挛。半年下来，我整个人面黄肌瘦，像大病了一场。学习成绩更是急剧下滑，期终考试我已是班里倒数几名了。在寒假里，当我拿着成绩单找母亲签字时，母亲看都没看一眼就嚷道，找那个没良心的死鬼签去。母亲指着睡在沙发上的父亲吼着。此时，我的父母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了。至于是因为什么？据母亲咒骂父亲的话我推测，父亲好像和以前的一个女同学的关系至今纠缠不清。后来我问爸爸，爸爸黯然道，小孩子不懂，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母亲不签我只好去找父亲。父亲一看我的成绩单，脸色顿变，冷峻地道，这是你考的。我只好默然的低下了头。父亲怒火中烧，把我向他腋下一夹，拿起地上的一只皮鞋照我的屁股打，一边打一边咆哮道，我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大了你就不当回事了，是不是？叫你不好好学，叫你整天玩。父亲越打越狠。

　　我咬紧牙关忍受着一阵阵火辣的剧痛，没有哭出声，我知道这是我的过错，并在心里一遍遍的默默祈祷，爸爸，你打死我吧，反正我已经是一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孩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母亲在里屋听到父亲打了好久还没有住手，走出来叫道，你要把孩子打死是不是，干脆把我也一起打死算了，我们娘俩都死了，你好去找那个狐狸精。这时，父亲好像也打累了，颓然地倒在了沙发上。我则奄奄一息的卧在母亲怀里。母亲看见我的高肿的屁股，一边抚摸，一边流着花花的眼泪骂着父亲的无情恶毒。我没有被父亲打死，更坚定了我的一个信念，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如果我是父亲的亲儿子，那他定然会履行对我说的话，要是我不听话不好好学习，一定会用棍子打死我。可父亲现在没有这么做。即使我祈求父亲，帮我达成这个简单而合理的愿望，他也不会答应。以前父亲对我的什么要求可都是欣然应允。他们都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我觉得我不再是他们的心肝宝贝，不再是他们的手心肉。没有人再会关心我，没有人再会疼爱我。

　　之后，我开始沉溺于网络游戏里，逃课上网，无法自拔。这期间我还学会了吸烟，一根接一根，直至麻痹。并且还认识了他，长着一张纵横捭阖的脸庞，眼睛却很小，是我们学校一个帮派的老大。我们的认识很简单。先前他曾向我借过几次烟，偶尔也说过两句话。后来，我被一群小痞子欺负，他帮我出了头，并说可以罩着我。所以我便跟着他混了。然后，我们经常一起出入网吧，一起去打架。我想那时我已经是彻底的坏孩子了。疯狂的脏话顺口而出，大部分时间用来打网络游戏。脏话像吸食大麻般让我着迷上瘾，它可以渲泄我内心淤塞的情感；游戏则让我有家的感觉，让我忘记恐惧孤独，让我觉得活着还有事可做。

　　混社会是需要钱的。我的那些生活费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够花的。于是我开始想方设法骗家里要钱，那时父母已经准备打离婚，也没心思搭理我，所以钱很容易就被我骗到了手。我用骗来的钱买了几套名牌衣服，剩下的便和兄弟们潇洒挥霍了。穿着名牌就是不一样，我那时的走道都变了，面露笑容，大跨步，昂首挺胸，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那天，他突然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兄弟们都有马子，哥哥不能让你整天的眼睛发绿，干咽唾沫。他问我有喜欢的女孩吗？我稍微愣了一下，以前还真没想过这方面事情，然后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我的同桌——她。我便给他说了，最后我还小心翼翼的加了句，能行吗？他倒像没当回事般说，这个骚娘们，包在大哥身上，你就等好消息吧。当天晚上她便成了我的老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定的，反正一切都像在梦里。今天看来，这个如罂粟花般令人陶醉的梦确实做的挺长，至今想想都还不想醒。以后的日子我和她便开始成双成对的出入校园，还真像那么回事。而且我还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一刻千金。记得我们的第一次，我激动紧张的要死，她却像一匹老马识途般驾轻就熟。在她的循循善诱下我品尝到了销魂的滋味。也就是从那次之后我突然发现，她真的很漂亮，很性感。即便她裹着羽绒服，我也能嗅到她夏天穿着短装的味道。此后我们就经常做这些事了。后来做多了，不知为什么我开始感到厌烦恶心。我问她有什么感觉，她告诉我说，早就没感觉了。再后来我们就分手了。分手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一次我们做完那事之后，我问了一些关于她父母的事情。我看见她的肩头突然一抖，脸色接着就黯淡下来，然后就抱着我一个劲痛哭摇头。她虽然没有向我讲述她的故事，但我通过她那一抖明白了她也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生活一天又一天的过去，而我则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每天就是吃饭上网睡觉，有时去打一架。就在我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为了等死时，一个女孩子让我意识到生活还是美好的。那天应该是阳光灿烂吧。记得我上完通宵回来趴在课桌上睡得正香甜，突然听得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蓬头垢面的我只好压制着怒火抬起沉重的头颅，说干什么？烦不烦人？我一边说一边微睁开眼。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天使正站在我的眼前，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涡。她柔柔地说道，交语文作业了？声音是那么柔美，顺着我干涩的食道流淌进我的心房。我一时看得呆了，竞愣住了，一副色狼的样子。她倒没有被我看得不自在，反而掏出手绢揩净了我流在桌子上的一滩口水。看见她抹去我的口水，我才反应过来，赶紧用袖子擦干净嘴角的残留物。该交作业了，没做就赶紧做吧，不然老师又要骂你了。说完她叠好手绢转身走去，没走两步又回过头道，别这样睡了，会着凉生病的。我含着泪水使劲点了点头。她冲我嫣然一笑高兴的走开了。遇见娟子是我的造化，是老天对我的怜悯眷顾。娟子让我重拾生活的信心，让我有了希望，让我知道了老天并没有对我遗弃。这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应该学会积累苦难！

　　那天晚上我便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重新振作起来，好好学习。当我去向他说我要退出时，我还没开口，他却告诉我说老二在外面被人打了。我当时一听就火了，说是那个王八蛋干的，居然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于是我便跟着兄弟们去了。我想等打完这一架我以后就绝不再打了。可就是这一架把我送进的劳教所。我出手过重，用棍子不慎将一个家伙打成脑震荡。

　　我不知道我犯的罪行能不能算是好事，因为我的父母为此而没有离婚。由此我知道原来他们还是非常爱我的。可是这样我更感到了害怕和惶恐。我害怕他们会因为我是一个少年犯而再次不要我。

　　在这里，我时常梦见娟子，梦见她一直对我笑，笑得是那么美，那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