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手掌》芹泪

1、第 1 章

　　一个秋日的黄色午后，我，长久伫立在家里的衣橱大长方镜前。在镜子里头我看见了我的残缺的右手掌，即失踪了食指和中指的残掌。我用左手将它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发现原来它就是一块冰凉的死肉，没有血色，苍白无力。然后我瞅了瞅左手，左手红润而有光泽。我在两只手间来回看着，好像挑选两件商品，对比它们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区别。不一会儿，我的脸上便荡漾着笑容了。我开始把右手向白色的墙壁上使劲锤打，一直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好似从熟睡中醒来一般，伸伸懒腰，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乜斜着眼瞥见右手已鲜血流淌，宛如盛怒的桃花般妖艳。一道似殷红的蚯蚓般的血流，在我残缺的手掌中蜿蜒伸展，慢慢地便爬行到了我的掌心，我感觉痒痒的，禁不住就笑出了声。这声音在碰撞到空洞的房间的墙壁折回时被无数倍放大，如炸雷一般。渐渐渐渐，我的手掌心就贮满了一洼血水，晶莹闪烁，特别好看。血水继续不断涌入，波澜起伏。后来，我发现我的手掌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血水。盛不下的血水便顺着我右手残缺的齐平的部位飞流而下，形成一帘瀑布。落到地板上的血水摔破成碎玉般的血珠，跳跃不止。这些跳跃的、鲜嫩的血珠让我兴奋不已，我觉得饶有趣味。我不自觉便把手微蜷，如用茶壶冲茶水般使血水形成一束血柱倒下去。血柱奔腾到地板上，溅起簇簇的血花。看着绽放的血花，我越来越兴奋，眼里突着绿光了。最后，激昂的我索性把手覆过来，血水倾泻而下，满地上就都是蹦蹦跳跳的血珠了。我的心里仿佛有了大欢喜，面红耳赤，手舞足蹈起来。
　　很快，我便从镜子里面看到了那张落寞的脸。接着我又看见了我的残缺的手掌，凝滞的血痂成片成片的剥落，宛若飘零的梅花花瓣。地上的血珠干瘪的趴着，也失去了活力。

　　这时，从外面飘来阵阵红烧肉的浓郁的香气。想起入口即化的红烧肉，我的肚子便响起闷雷了。我方才意识到还没有吃午饭，抬头看看挂钟，已然三点多了。我便去了厨房。在厨房里我没有找到任何剩菜残饭。我本打算不再吃了，可红烧肉香又跟来了厨房，我的肚子又疯狂的打起鼓。我只好走到煤气灶前，习惯性的用左手扭开了开关。看着熊熊旺盛的蓝幽幽的火苗，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木木的站了三分钟，明白了该做什么，我的脸上荡漾着笑容了。我慢慢抬起右臂，看了看残缺的手掌，上面几处伤疤还未愈合，新鲜的血浆还在向外流着，然后把手掌伸向火苗里烤起来。血水遇到火发出滋滋的声响，有些刺耳，接着升起几缕青烟。我看见我的食指和中指微弱地颤动了两下，好像抽搐的病人，这让我又有了先前的兴致。我的眼里突着绿光了。我怀着颤抖的心情将残掌不停的翻转，以便能够受热均匀。这样，我的手掌由惨白开始变成淡红，由淡红逐渐变成最终的酱紫。一朵浓重的烟雾盛放后，我闻到了红烧肉般的香味。我把手掌移到鼻子下面，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吸了一口，香味使我晕头转向。

　　就在我垂涎欲滴时，一串噼噼啪啪动魄人心的鞭炮声吸引了我的兴趣。我想起原来今日邻居家办喜事。现在正是新人进门行大礼的时辰。在这个时辰举行婚礼，是我们家乡的习俗。我怀着极大的兴趣急匆匆跑到邻居家，院落里挤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我在外边急的团团转，只好去拾了一段砖头。然后我就趴在地上从人群的□□里向里爬。一旦遇到阻挡的脚，我就用砖头奋力向其砸去。一般一下子就能使其挪地方，惟独有一只皮鞋费了我好大的力气，直到皮鞋被我砸烂鲜血渗透鞋子，才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我只好侧身挤过去了。当我进到最里面时，新郎新娘正要行夫妻交拜礼。我抬头看见周围的男性全都用一双贪婪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新娘，恨不能一口将其吞进肚子；女性则一律恶狠狠的忌妒的眼神，虽然表面看来和颜悦色，不知心里在怎样诅咒呢。鼓手们可着劲的吹打着，呜哩哇啦，谁知他们吹得是不是丧曲呢。这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好像是煤气爆炸的声音，而且是从我家里传出来的；紧接着是地面轻微一晃。人们好似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继续着刚才的神情动作。我以为是听到了自己的幻觉，也没有去管是怎么回事。新人拜完堂后被送入洞房，看客们开始入席吃饭。我想起自己还未吃饭就跟着那些人一起入席了。席间，新人来喧了三次酒。这场酒席进行了三个小时，结束时天已经上黑影了。男性都喝得醉眼朦胧，嚷嚷着去闹新房。我跟着他们来到新房。新娘子蒙着盖头坐在床沿上和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伴娘在说话。伴娘看着一群眼里突着绿光的野兽，吓得躲到墙角里去了。这时，新郎被几个人推拥进来，同时人群里发出欢呼的声音。在他们把他们所有整治新人的法子疯狂用尽后，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也销声匿迹时，意犹未尽的他们就把那冒烟的目光瞄上了躲在角落里的伴娘。伴娘在他们嗥叫的狂欢声里被拖到了堂屋里。我在人群里看见了伴娘惊恐无措的眼睛。她试图挣扎的一声声叫骂被他们爆发出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湮没，同时这苍白无力的声音刺激着他们亢奋的耳膜，他们开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的一次次反抗助燃着他们的欲望火焰，他们变得躁动不安。一声绝望的嗷叫声后，我看见了一段白净的身体。无数只手贴在她身上，她一边哭喊着救命一边不断用手掩盖着身上的隐私部位，但她的一切努力都已徒劳，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欲望主宰了一切。他们的狂欢让我很快失了兴趣，他们只会摸来摸去，只会叫嚷。于是我便从喧嚣里退了出来。

　　在外面，我看见了坐在一堆谈笑风声的女人们，以及几个蹲在南墙根下正抽着旱烟的老头，他们的眼里也突着绿光。我瞥了他们几眼，发现没什么好玩的，兴味索然的回家了。回到家里我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在奶奶揪着我耳朵把我吵醒前我没有做梦。

　　奶奶揪住我的耳朵把我吵醒是第二天早晨的九点多钟。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把整个天气搞得昏昏沉沉。那时的我睡得正香甜，奶奶吵醒我让我异常恼火。我不知她为什么要揪住我的耳朵不放，还一个劲咒骂着我是一个小杂种。直到她把我拖进厨房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我明白了昨天听到的那一声爆炸声并不是我的幻觉。但她把我拖来是什么意思呢？这又不是我干的。而且她的絮絮叨叨声让我感到特别刺耳，让我无法忍受。我便冲着她骂道，他妈的，住嘴。她听到我的骂声，愣了一下，然后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只好扬起发抖的巴掌向我的脸上打来。难道就因为她是我的奶奶就可以随意打我吗？我感觉我的愤怒到了极点，我没法忍受这样的屈辱。终于，我的脸上荡漾着微笑了。眼里突着绿光了。我操起地上的菜刀回身向她砍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她砍死的。我只看到了回旋在我脚下的冒着热气的一大滩黑色血液。血腥的气息让我有想吐的欲望，我只好捂着嘴向外面冲去。弯着腰站在秋雨里面的我在经过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呕吐后疲软不堪，同时感到眼皮像被什么粘住了，难以睁开。我只好拖拉着没了知觉的双腿来到卧室。我颓然倒在床上，并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当我戴上手铐被押上闪烁的警车时，我仍然感到非常疲乏。整个晚上我做了无数个梦，每个梦似乎都很漫长。其中有一个梦现在想起仍能让我开心的笑出声。我记得白白胖胖的我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每天都在大街上游来荡去，那感觉就像骑在大白马上驰骋绿绿的草原一样开心。而且每当我抱着爸爸的脑袋摇来晃去，爸爸都会做出一副状若骏马奔驰的样子。这时，在上面的我总会兴奋的大喊大叫，大马飞了，大马飞了。然后我还会张开双手在空中挥舞，好像凯旋的大将军一样威风凛凛。每次当我觉得身体后倾快要贴到地面时，那也是我感觉最为刺激的时刻，爸爸总会轻而易举把我安然的抱在怀里，刮一下我的鼻子笑道，小捣蛋鬼。因为我从来不必害怕会被摔死，所以我曾经十分迷恋这个惊险刺激的游戏。

　　顺着这个梦我想起了接下来的一个梦。在这个梦里爸爸没有出现，因为爸爸到外面打工挣钱去了。孤零零的我站在猪圈外拿着铁勺子给猪舀食。看着猪槽里的猪头吧嗒吧嗒吃着，我很高兴。我知道等它们长大了爸爸就会回来了。于是我更加努力的向猪槽里舀食。在猪槽里猪食满满溢溢猪仔吃的带劲的空隙，我开心的笑了。看着看着就无聊起来，我便把食指插进了带锥度的铁勺柄的孔里，然后我便怎么也拔不出来了。正在我着急害怕的时候，母亲尖锐的唤叫声更加让我惊心动魄。惊恐万分的我向四下里瞅了瞅，发现猪圈外一个角落里横七竖八的放着几样农具，夹杂在其中的一把闪着寒光的利斧像磁铁般吸住了我的目光。我跑过去拾起那把斧头看了看，它果真十分锋利，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可当我举起斧头准备剁下我的右手食指时，我发现我找不到一块平整的地方来合理安放手指，使它感到舒服。这时，母亲的叫喊声再次此起彼伏，慌乱的我把手指向一块凹凸得厉害的石头上随意一放，便举起斧子奋力砍了下去。斧子砍在石头上溅起的火花闪耀过后，我看到了我的失去了食指和中指的残掌。本来我只想把被勺子套住的食指砍下来的，可母亲接二连三的喊叫让慌乱的我不小心把中指也连带着砍了下来。我看见地上的中指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跳跃不止，这让我害怕，于是我像抓鱼一样把它抓住装进口袋里。而食指依然套在勺子孔里，一动不动，这让我颇为满意。我把勺子放回猪食筲后来到了正在吃饭的母亲身边。母亲一边低头扒拉着碗里饭一边说，（猪食）都给舀上了。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左手捏着口袋里直动弹的中指。母亲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自然，她放下碗筷冲我说，赶紧做作业去，妈妈晚上干活回来检查，做不完别想吃饭。我便去做作业了。

　　在我被审讯前我想起了做的最后一个梦。我独自一个人站在一片大荒原里，周围成千上万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向我蜂拥而来。我惊恐的大喊大叫着，救命，救命！可一次次发出的呼喊都如石沉大海，惊不起一点点波澜。一切的努力都试过后，我放弃了。我颓然地坐在地上，无助地等待着死亡一点点逼近。我知道了我就是为了死而生的。这样想来，我反而倒不感到害怕恐惧了。我开始觉得非常的困倦了，于是就趴在地上睡着了，并很快做起了梦。我坐在一片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透过碧绿的池水看见了爸爸妈妈在冲着我笑。然后我便也对着他们高兴的笑了起来。就在我向他们伸出手时，浮现在水面上的影像开始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已看不清楚他们脸的笑容，只能看见他们在不断朝他招手，嘴里并且说着什么。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笑容，我不知到该怎么办。就在这时，一阵风过，吹皱了影像，他们离我越来越远，突然间就消散了。我哭喊着，爸爸妈妈，别丢下我，别不要我。我一路踉跄地拼命追去。可一个张牙舞爪的黑面鬼突然挡在了我的面前。看见高大的鬼，我没有害怕，嘴里还喊叫着爸爸妈妈，你们在那里，别扔下冬子一个人。喊了好久，我的嗓子都喊哑了，可我依然努力的喊着，你们不要不管冬子，冬子害怕。声音是那么微弱，以致如蝇子嗡嗡，听不见了。就在我声嘶力竭泪痕涟涟时，爸爸妈妈的笑容又出现了，依然如刚才一样冲着我笑。我如获新生，张大嘴巴兴奋地叫着爸爸妈妈，虽然没有声音，但我的喉结明显在跳跃着。可他们只是我眼前一闪，接着就置换成了黑面鬼。黑面鬼对我威吓道：你的爸妈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要你了。接着是一串得意的大笑。我猛烈的摇着头，使劲吐出三个字，你骗人！接着爸爸妈妈的笑容又来了。可比刚才更快的又消失了。之后，黑面鬼的可怖笑声与爸妈的笑容交替出现。最后只剩下黑面鬼的巨笑声了。我感到鬼好像就附在我的身上，趴在我的背上，发抖的我开始使劲的摇晃身体，想将鬼从我的身上甩掉，可它就像镶在了我的身体里一样，怎么也甩不掉。我又在地上打起滚来，翻过来又滚过去，可也无济于事。就在这时，一头大汗的我被警察推醒了。我感到头昏得厉害，脸庞烧得像个火炉。我本想喝一口水润润干涩的嗓子，可我看到他们凶恶的表情后哑口了。我知道了我已没有这个权利了。我想他们是有权利不让我喝，有权利拷我走的。在我被他们拽下床戴上手铐时，我看到了一串从屋门口延伸到我脚下在清晨的阳光里闪烁的血脚印。我的脸上荡漾着微笑了 。被押上警车前，我看到了街巷里拥挤的人群，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和昨天在婚礼上见到的一样，眼里突着绿光。于是我的眼里也突着绿光了。

　　在干净明媚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时，我抬头望了望洁白的天空，心里好像轻松了许多，之后一头钻进了警车，再也没回头。

　　完。

作者有话说

　　练笔之作，大家给个评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