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香国(秋尘篇)》rosemary

1、第 1 章

　　一
　　他走在地底深处，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阴暗的甬道里回响，听着偶然飞过的生物在他头顶上振翅动作，不由恼火得伸手施了个小法术，那只倒霉的蝙蝠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就化成了一团火光，正好为他照明。
　　自数月前他走过后，此地又难走了许多，地上多了渗积的水洼、苔藓，多了乱逃乱窜的蛇鼠和其它生物。这样令人恶心的的地方，他却有不得不来的原因。
　　他渐渐地近了洞内深处，打开机关，又走入斜斜伸向地下的地道，地道尽处是一件石室。
　　石室的门是用一块巨大的青纹玉做成，除了硬厚无比之外，还有镇魂锁魄的用处，而室内无数的封印禁制，更令被关的人有通天的法力也难飞出囚牢。
　　
　　打开门上的视孔，室内昏暗，隐约可见一位少女倚壁而坐。
　　“师兄你来了？”那少女转过头来，冲着他露在视孔中的双目一笑。声音清脆如铃，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三年了，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有三年，但为何看来还是如此的无嗔无虑，反而是一如既往的充满着生气活力？
　　嫉妒的火焰在胸中燃烧得更盛，他强自抑制，勉力笑道：“师妹，我来看你。”
　　又干笑一声，“看来你精神尤胜从前啊。”
　　“是啊，师兄，这里清静凉快，空气又湿润，实在是居家修行的好地方，天南本在南方，而咱们巫谷又是南方之南，更是炎热之地，能住在这里，真是不错呢，师兄你要不要也找间封洞试试看呢？”
　　“师…妹，”他咬着牙从齿缝中发出声音，手握紧成拳，恨不得冲进去揍这个屡气得他发昏的丫头一顿。
　　“虽然这里凉快，但是师妹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他平了平心头怒火，用温和得令人发毛的声音诱着对方对自由的想往。
　　
　　“中原换了皇帝，听说是个年少天子，还有他的谋臣也少年有为，…”
　　“呵，师兄怎么对皇家的事留上心了？难道当个巫门之主，还不能满足师兄的胃口？”
　　他眼中异芒闪过，笑道：“那倒没有，只是那位谋臣有点意思罢了。”
　　“那位当今的相爷，姓左名舷，玄一门下唯一传人，…”
　　他看着对方的身子微微一动，心下料中似地得意起来，“师妹，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象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是也不是？”
　　少女偏头想了一想，笑声如铃，“当年那个小子惫懒无比，怎么成了相爷？师兄你真会异想天开。”
　　“是不是异想天开，我不知道，难道师妹你不想找到那个小子吗？难道不想去看看外面的繁华世界，不想享受大好人生吗？”
　　“看看这黑漆漆的地方，可怜的师妹呀，你要一辈子都这样渡过吗？”
　　他继续着蛊惑的语言，伸出手指点向少女。
　　
　　昏暗的空间里突然亮起了一道碧绿阴惨的光线，映出了整个室内的影象…少女倚坐在一面白骨堆成的墙上，左边是黑色沼地，里面各色蛇蚁缓缓蠕动，密密麻麻得看不出到底有几千几万只，右边是血红色的恶石阵，上面挂满了狰狞的亡灵，几只大得象猫的老鼠窜来窜去，争啃着白骨…
　　这样如地狱般的景象，任是谁见了，也要心灵战粟，骇然发抖。
　　少女抬眼扫过面前的一切，秀眉微皱，却没有任何害怕的迹象，“唉，龚克啊，这就是常常萦绕在你内心深处的东西吗？…不瞒你说，还真的很象地狱啊。”
　　
　　她抬起双手，一只老鼠正窜过她的脚边，她手上蓦里飞出点点星光，光沐过老鼠，那东西立时吱的一声，变成了雪白的兔子，粉嫩可爱地跳来跳去。
　　白骨的墙化成了绿色的榕树，黑沼退去，代之以碧池，池上莲荷带露盛开，池中小鱼嬉戏…恶石阵变作了水晶的森林，各式各样的水晶灿然生光…
　　“这才是我的境界，师兄，在这里生活，就是再多个十年八年，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使用幻术，龚克这个师兄可比不上她了，看着龚克那怒火冲冲的眼神，她忍不住好笑。
　　“桂秋尘，就算你打算在此终老一生，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必须交出巫典。我巫门至宝，终不能就此湮没！”
　　他不想再虚情假意地浪费时间了，她这阶下囚能安然活到现在，只不过是因为知道巫典，如果没有巫典，他早就送她上路去阴间见死鬼师父了。
　　
　　她抬眼望着龚克，目光中既是讥诮，也是悲悯。
　　“你还不明白吗，这世上本没什么巫典，…”
　　“哼，没有巫典？那老家伙死前明明说…”
　　龚克说着突然止住，原来他无意中泄露了天机，…那老家伙死了三年多，此后一切都在他掌握，令他放松了警惕，在今日桂秋尘的面前失言。
　　她心头一震，那满室的美丽景象也受到波及，倏然消失沉寂，回复成原来的一团黑暗。
　　“师兄，我虽然早就对你有些怀疑，却没想到果然是你！你杀死了师父！”他窃了巫门之位，囚自己三年，她都可以忍下来，但没想到他还有更大的不能饶恕的罪恶！
　　她说着站起身来，朝门边走去，目光充满了冷冰愤怒，他吓了一跳，竟忘记她和他之间的坚强阻隔，忍不住向后退了一小步。
　　
　　她站在门边，看着龚克那神色不定的眼睛，心内涌起一阵难以言传的痛苦，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师兄？就算是以前师兄在师父面前的挑拔离间，又或使个阴谋暗害一下她，她也只不过认为是嫉妒使然，他本性未必恶极。但是她错了。
　　“师父是我杀的又如何，我本是开山大弟子，他却把巫门的不传之秘全教给你，还想让你继承衣钵，做巫门之主，这等偏心昏愦的老东西，早就该死！”
　　让她知道了真相也没关系，反正她永无出头的一天，他露出阴测测的笑容。
　　“师妹，只要你交出巫典，师兄就放你出来，这巫门的副门主之位，给你留着已经很久了，…”
　　她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交，就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永远呆下去，而且，等到哪天我没有耐心的时候，就算你是我唯一的师妹，我也不会再容忍了。”
　　师父都敢杀，再杀个师妹又算得什么？
　　她低下头想了一会，象是在考虑着他的威胁，忽然冷笑，“你说得虽好，我却是上当得怕了，谁知道你巫典到手，会不会杀我灭口？”
　　
　　“除非，…”
　　“除非什么？”他急切地问，三年了，这小丫头总算被磨得意志松动，肯交出巫门终极宝典了。
　　“你起个真言咒，如不放我自由，就身受天雷地火，痛苦而死。”
　　巫门的真言咒，和平常人发的誓言有点相似，所不同的，发真言咒的人如有违反，则会失去一身法力，变为凡人。
　　“…”他面上肌肉不自觉地扭曲了一下，终点了下头，“好。”
　　她看着龚克起了咒，便从衣袖中拿出一本书状的东西，在他眼前晃晃。
　　“这是你的了。”
　　
　　龚克触动门上的封印，打开了这道已三年未开的门。一阵更为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忍着躲开的念头，不由暗自佩服她的耐力。
　　门里的人慢慢地走了出来，立在他的面前，这个年已十五的小姑娘竟还是三年前的身高，不仅没有发身长大，反而因为消瘦更显弱小。
　　桂秋尘把手中的东西给了他，他接过来细细翻阅，心下暗自狂喜，这果然象是传说中的巫典。
　　她越过他，向前走去，…
　　同时在心里默数着数字，一、二、三、四…
　　
　　“师妹。”
　　当龚克冷然得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时，她只走到第七步。
　　停步回头，语气纯是一派轻松讶然，“师兄还有何事？”
　　“记得当年你曾中了灭灵散的毒，法力大退，如今可还剩下几成？”
　　若非当年她中了自己的算计，法力全失，要困住她还真是不易。现下就算她在囚中能恢复得一成半成，也只能施个无关紧要的幻术罢了。更何况她早就丢失了元神之源，而没有了元神之源的巫门中人，是不可能自已恢复的。
　　桂秋尘看着对方充满杀机的脸，眸中神光微黯，却是淡然一笑。
　　“拜师兄所赐，只不过一二成而已，…”
　　“师兄为何这么问？”
　　龚克阴测测地一笑，“师妹，我放了你出来，这算是自由了吧？”
　　桂秋尘讶然，“莫非师兄还想听我说声多谢？”
　　
　　狂妄笑声突兀地在黑暗中回响，他伸出的手指开始放出微微的光芒，这是动用法术的先兆，他念起了灭灵咒，这种咒术和灭灵散一样都可以用来对巫门中人造成致命的打击，自由过后，她可以去死了。
　　桂秋尘这个丫头虽然机变多怪，毕竟还是嫩了点，又如何飞得出他的五指山？
　　“卑鄙！”她怒斥着，身形疾转，朝地道外逃去。
　　他冷笑地看着她做着最后的努力，故意稍迟一会才追上去，继续没念完的咒语。
　　她奔出数十步，狠狠绊倒在一处突起的石块处，而龚克已追了上来。
　　他的咒语就要念完，全身的光芒更盛，整个人看来如鬼似魅，妖气森森。
　　她屏住呼吸，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这时突然回过头来，冲着龚克微笑，冷冷叫道：“龚克！”
　　黑暗中，她飞转回眸时带起了一道金色的光晕，照亮了她的眉眼、口唇、额头…
　　那是一张美丽明艳却绝对不属于桂秋尘的脸！
　　他正在全力施为，满心等待着他的宿敌陷入永不翻身的地狱，但是当他看清了面前这张脸，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猝然涌到了头顶，凝成了硬冷的冰块，他简直没有办法思考什么，只能骇然欲死…
　　他沉没在无边的恐惧之中，而那道金色光晕越来越大，映亮了对方的全身，她正对着他，站了起来。
　　
　　他发出了干涩得难以辨认的声音，如铁器在木头表面擦过，竟不象人类的语言，“你，你，…”
　　她站起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找我了！…
　　这一回，她不会放过我，她要杀我！
　　长久以来在恶梦中惊吓着他的那个人走出了梦境，终于来找他索命了。
　　那对面的人朝着他走了过，走的虽然慢，却每一步都象走在他的心头，冷汗不知不觉中流了全身，方才就要完成的咒语早就被忘到了九霄云外，“不，不！”
　　他转身飞奔，刚迈出一步，腿一软，就跌倒在身后的水洼，泥水飞溅，他恍如不觉，额头上的伤痕这时灼热疼痛起来，似乎也来火上浇油地提醒他过去那恐怖的记忆。
　　
　　幸运的是，她在他身前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一动不动。
　　她静静佇立。
　　……这样相持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意识稍为清明，而对面的人身上的光芒转淡，他方才有胆量再开口，“你，你想做什么？”
　　没有回答，他疑心渐起，从地上挣着坐起，试探着朝对方施了个风刀术。
　　风刀飞啸而出，如利刀般环绕切向对方，金光沐下的身影晃了一下，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道中又恢复了黑暗。
　　他一愣之下，才明白从头到尾，这不过是一场幻术。桂秋尘竟凭着幻术逃过了他必杀的一击。
　　幻术原来是这样用的！怪不得当年师父说他的天份不及她，只是她如何知道他深埋在心底恐惧之源？难道她竟能破了他心灵结界，得知他的秘密？
　　他越想越是惊怒，不由挥掌重重击在壁上，“桂秋尘！”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加倍痛苦的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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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师兄，而是敌人。
　　她在心里默然地念着，身子在汹涌的地下河水中奋力撑着，她的法力大退，也只有幻术和水遁这几样少得可怜的法术了，她曾记得这封洞下的水系和天南第一大河落凤河相连，如果她能坚持到落凤河中，顺流而下，就定能逃出巫门，真的获得自由。
　　她在激流中载沉载浮，时不时撞到河道中的石块，也不知添了多少伤痕，只是随水而流，一天一夜之后，她终于看到了前方透出微微的光亮，那代表着自由和生存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