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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国破家亡⑥ ...

  •   然后,午时一到,我就在顾墨凡漫不经心的凝视里被绑上了高高的哨塔,四肢及腰上都缠着重沉沉的铁链铁铐,只要稍作牵扯,叮当的清音便飘碎在半空中。衣袖被呼啸而来的热风卷至手肘,一种永不磨灭的羞辱缦爬至心头。

      我直直的眺望着如沙漠般的校场逐渐被一个一个人填满,心境也一点一点的变得安稳。战士们高呼着响亮的号子,手举长缨和盾牌,有如黑色的水流般很快的占满空地。

      听捆绑我来校场的牢役说,昨天夜里三更时刻,金朝的细作从大牢掀瓦而出,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从坚固平坦的墙上飞出去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偌大军营,无人慌张。

      速不台需要的仅是一个能在午时当着金朝皇帝面前斩立决的“细作”而已,至于这个人是男是女,是恶是善,都将会被细作这两个字压了下去。

      我笑了笑,虽在世之时不能报仇,但十多万人在这明媚的日子为我送行,我凤轲也算是死得轰轰烈烈。只可怜我那白发苍苍的爷爷,恐又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哨塔足有数丈之高,如此俯瞰,足下的人群都仿佛成了诗集卷子上面方方正正的字。我忽然想起梦洌藏在孙子兵法中的一首小诗,忍不住迎风念唱起来:“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底下人满为患,只在当中留下一条丈余宽的小道。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我越唱越欢畅:“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那辆深褐色的马车终于停在哨塔下,有小兵急忙上前掀开帘子,伏跪在地,只留给车上之人一个敦实的背影。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我听见从自己嘴中念出的字在微微发颤。

      一双上好的棠木屐坚定的踏上小兵的脊背,随后布满老茧的右手撑着车辕,步履沉稳的着地。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我与梦洌也总算能在黄泉路上相依相偎了。唱罢,我会心一笑。

      “大将军,有人在唱诗。”突然前头有人高喝一声,方下得车的人抬头端详。我也瞪着眼看他,临死之前,怎样也得记得是谁要灭我的国,是谁要欺我的主。

      这一望,我蓦地大笑起来。

      那个人也是皱了皱眉,附耳在身旁的副将军跟前悄声说了几句。那神色好像在质疑,如何会是她?

      如何会是他。原来我苦苦视为仇敌的人不是术虎静之,而是速不台。

      副将军仔细的听完速不台的话,面上微诧,也抬头眯着眼看向我,嘴里振振念道:“大将军,还请三思啊。这女子用易容术混进我营,必有不可告人之事。且金国的曹王爷马上就要到了。若是放了她,到哪里去找新的细作?难道大将军要拿我们鞑靼之弟兄开刀吗?”

      速不台双眸慢慢的透出黑色,抿着唇不作答。过了一会儿,又偏头去看双手抱臂神游在外的顾墨凡。我分明看见顾墨凡微不可查的侧过脸,目光在浩大的军队中粗略一扫,随后,他单膝跪地,声音嘹亮道:“今日即便是属下的妻子,若怀有不轨之心,也当为大义而死,为鞑靼而死!”

      好一个为鞑靼而死。我冷冷的瞥着他。真想为萄姑吐口口水才爽快。这般想来,从前与我对坐湖心亭,共赏竹君子的那个“顾墨凡”只怕都是顾墨沉。看着他冷漠的嘴脸,我便又想起了秦天是如何屈死的。

      他的首级被挂在顾墨凡的马儿前,就像用一颗胡萝卜引诱着饿极的毛驴般的垂着。那时他的眼睛就像此刻这样,空无一物。

      “杀!杀!”四面里杀声顿起。我抬起头,身旁不晓得几时左右各站了一位手缠红布的大汉,眼如铜铃的握着森冷的短刀。

      他们要用短刀活活的砍断我四肢的筋脉。

      速不台举高了手,才将亢奋的人群镇压下去。此时队伍末端,另一支人马悄然靠近。领首的马车金丝银边,帘上是青龙腾雾,青龙锋利的爪子穿透云层,闪出耀眼的光芒。再后面紧跟的正是那日与我紧挨的曹王爷之马车。

      我心中安慰不少,就连曹王爷也来送我最后一程了。纵使只是匆匆萍水一相逢,却也很是怜惜他的寂寥。

      羽林军一声通报,密密麻麻的人头皆跪了一地三呼万岁。时光离午时越来越近。我静静的看着曹王爷被搀扶下马,他的右手始终负在背后,左手似是捏着一片碎玉,正午的阳光让他益发眉目清俊,身姿挺拔。月白的袍子丝毫沾不得尘埃。

      我听见皇上远远的站着与速不台商议停战一事。他的言语之中尽是悲戚,相较之下,倒是一脸傲气的曹王爷更像君王。

      身体力残余的力气在渐渐的被赤日抽走。我隐约似是听到速不台笑盈盈的道:“只要曹王肯在我们鞑靼效力十年,我鞑靼国可汗必然会与贵国永远交好。皇上想必一路上劳累了,接下来营中有一细作要处死,不知皇上可有兴致留下来一同观赏?”

      “哦?”皇上面上的喜色滞住,“是哪里的细作,竟敢潜进军中重地。”

      “是呢。”速不台附和道,“我速不台是个马背上的粗人,但也敬重她是个女中豪杰。金朝若是多些个这样的巾帼英雄,想来恐怕我们鞑靼也不是对手。”

      我已顾不上睁眼去观看。燥热的暑气折磨得我又困又酸。

      “据我所知,这位姑娘是速不台将军钦点的贡物之一,细作这个罪名从何而来?”声音如高山流水,高亢自信。说罢,那个人意味颇深的大笑。

      “啊,哈哈哈哈。那么,依王爷的意思是本帅太过蠢笨,把细作鱼目混珠了,或是这细作就是本帅无中生有吗?”速不台笑得很是尴尬。

      “小王长居府邸,怎知这些个你争我斗。只是小王可以性命担保这姑娘是清白之身。”我从未觉得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如此之动听。大约是因为他在拼死护着我,才触动了心。

      只是他不知,恰好让速不台寻找台阶,一时之下,粗犷的汉子愠怒的拉下脸道:“金朝皇上,曹王爷这是何意?看来贵国想要求和是假,想要挑刺却是真的!”

      混乱中,似是羽林军护着皇上坐进马车,气氛剑弩拔张。再后来,烈日被重重的乌云遮掩去大半,我舔了舔干燥的唇舌,才看清来势。

      曹王爷站在校场中间,四周是银光闪闪的枪头,我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只瞧见那一束束犹如皎月明亮的光衬得他的脸彷如近在眼前。那似半怒还笑的神情,便像茫茫荒漠中的一泓清泉。

      我亦不由自主的漫出一丝笑意。

      “愣着做什么,处死囚犯!让他好生看着他们金朝的细作是如何死的!”马脸汉子军令方出,在我左右的两个大汉忽然对空长啸,举起短刀。

      铁锈之味迎面扑来,我最后一次舒展身子,手腕处的木桩子似是在咯吱松动,随之而来的是串直上云霄的踏踏声,拥挤的军队里,玄衣人如破蛹之蝶般伸开双臂,他的身子高高飞起,在空中做了个翻滚,眨眼已奔向哨塔。

      是顾墨沉。

      眼眶一热,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再接着,有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冲出队伍,提着枪亦使出轻功,片刻间,已将速不台团团围住。

      此刻的情形是,曹王爷被数百人用枪支圈着,速不台与他的副将军被十余人提着弓箭相逼,而我,双手不偏不倚的被插上两把小刀。

      手腕中的血液滚烫的奔出,染红了绣花鞋底。顾墨沉身子倾斜,一连在两旁大汉的胸口踢了数十次,才恨恨的咬着牙,折断了我身上的木桩子刺进两人胸膛。

      血如水柱般喷洒在我的脸上,衣襟之上,我的面容,甚至还有一半商还是萄姑的,来不及褪下,干脆怪异的挂着。

      再也没有人能威胁我死去,顾墨沉当下砍断锁链,继而身子微曲,眉头紧锁道:“凤姑娘,你还撑得住吗?”

      “尚可。”我笑道。

      他怒视着我,小心的将我甩上后背:“当心点儿。”

      我点了点头。想要用双手环住他,却发现自胳膊以下,已用不上半点力气。

      顾墨沉懊恼的蹲着身子,撕下衣摆,绕着我的双手牢牢的绑了死结,末了,兀自好笑的扭头道:“这一回,你要是死,也只能跟顾某死在一块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国破家亡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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