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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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被撞飞的身影仿佛在那一瞬定格。她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对我发脾气的表情。头部撞击地面的声响在我耳朵里无限扩大，渗入地面的大片血迹如怒放的罂粟一般鲜丽。
想哭，却流不出泪来。直到有人将我抱上救护车，母亲的血溅到我手上，那种即将消失温热的感觉让我放声大哭起来。
“打我吧!骂我吧!妈妈!不要躺着不动啊!我不会再推你了。所以……象以前一样打我吧!”
这是十岁的我最强烈的愿望。
白。那片纯白将我吞噬。医院的走廊将白色无限延长，窗外的阳光让人产生没有尽头的错觉。
白。这世上最干净的颜色，却也最容易弄脏。比如这里，到处充斥看病痛、鲜血还有……母亲刚被判死亡的尸体。
也许正从那时开始，我对白色产生了莫明的排斥感。
“你是……萧正?”
我抬起头。仿佛有人把一面镜子放在我面前。镜里是自己长大后的样子:剑眉，细长的眼，高挺的鼻，轻薄的唇，就连头发杂乱的样子都如出一辙。硬要说哪里不同的话，我虹膜的颜色要更深，如同深夜一般的黑。
不需要任何介绍。我立刻明白了来者是谁――母亲恨了十年的人，说不定比十年更久。
郁涛。这个母亲在打我时一直呢喃的名字，属于我的父亲。突然明白母亲讨厌我的原因。我们长得太相似，看到我就如看到那个男人对她的背叛。
“小正，别怕。”他将我拥入怀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
这是我有记忆来最温暖的拥抱，也是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第一个拥抱。
“从此以后，跟爸爸一起生活吧。”
我没有选择。
我是一个矛盾体。体内有一半的血液是母亲给予的对父亲的恨，而另一半则是父亲新注入的爱。
第一次站在那个叫王瞳珍的女人面前，她立刻指着父亲的鼻子骂起来。眼前的我让她己不能再保持最基本的理智。
父亲低着头，向她解释着以前的事和现在的情况。
“当时萧敏并没有跟我说孩子的事……而且现在小正只能依赖我了……”
“所以我就得让这个小杂种进我的家门?!”
“瞳珍，注意你的措辞!”
“我还有空跟你论措辞?”
从她的身后伸出了一个小脑袋。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特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让我挪不开目光。他朝我眨眨眼，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纯纯的，不含杂质。
我愣了愣。
“萧正。”
他还没反应过来，王瞳珍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将我们两人隔开，仿佛怕我身上有什么病毒会传染到他身上。
“小启，别和这个小杂种说话!”
“瞳珍!”父亲的语气已明显不悦。
“我就说!小杂种!小杂种!小……”
“啪!”空气似乎瞬间凝结。王瞳珍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脸上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突然她扯过那孩子的手臂，使劲拉着他往外走。父亲似乎把自己也惊呆了，甚至忘了去阻止他们母子俩。
直到那孩子的哭声将他拉回，他才追出去，但追到的只是扬长而去的出租车。
望着父亲痛苦抱着头的背影，我的心中竟升起一丝快意。但很快，十年的折磨似乎在心中漫延，苦涩无比。
第二次见到他们母子是在一星期后。我并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劝回他们，但从他憔悴的样子看来，定是花了不少心力。王瞳珍决定接受我。共同生活的方法就是将我当成透明人，空气一般的存在。她婺自走进房间，把我们三人隔在门外。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父亲连忙把我拉到那孩子面前，细声说道：“小启，这是你哥哥－－萧正。”
“哥哥?”他歪着脑袋的样子十分可笑，“但妈妈说，我没有哥哥。”
父亲一时语塞，拉着我手臂的手紧了紧。
“小启，过来。”王瞳珍叫他。他乖乖地走进房间，把门轻轻带上。
“小正，对不起。”父亲抚着我的头，“别讨厌你弟弟啊。他比你小三岁，尽量让着点他。”
“弟弟吗?”我自言自语道。这个叫“郁君启”的小孩是我的弟弟，却连名字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突然觉得很好笑。
十岁零三个月。得到一个新名字――郁萧正。
换了姓并不能让我融入那个家庭。虽然父亲一直尽力关心我，但孤独和疏远感却从未远离过我。
父亲、王瞳珍和郁君启简直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的最好示范，而我永远都只是个不和协音符。
这样的我理所当然地和郁君启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十一岁，他拿回了一张全国奥数第二名的奖状；我刚刚开始接触空手道。
十二岁，他的鼻梁上多了副眼睛；我额头上多了条和人打架留下的伤疤。
十三岁，他轻轻松松地登上年级第一的宝座；我依然在倒数几名里徘徊。
十四岁，他拿回来第一笔高额奖学金；我有了初体验。
十五岁时，我恍然大悟，其实读书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家长和老师不会一天到晚在你耳边唠叨，对所犯的错也会睁一眼闭一眼。从某种意义上说，能获得更多的自由。
于是我在某个周日的午后走进了那个几年未进的房间。和印象中的没多大变化，依然整齐干净，处处透着优等生的气息。惟一变的是书架上的书又多了很多。
他坐在窗边的书桌边写作业，连头也没抬一下。
“郁君启，帮我补补功课吧。”
他终于从作业里抬起头来，用看外星人的眼光打量着我。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斜斜地洒在他身上。我不由地被吸去了目光，心里惊了一下。原来他已经长那么大了。脑海中十岁时的他和眼前的他慢慢重叠，如两个齿轮在寻找一个恰当的契合点。头发依然黑亮；鼻并不高挺，但却小巧精致；唇如父亲一般薄。那双眼如同蒙着一层透明的水膜，将我拉回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那个躲在母亲身后伸出小脑袋问我名字的孩子。
“你终于想读书了吗?”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不掺杂一丝感情。
“你帮不帮?不帮就算了。”我本来就没报希望，更不打算低头去求他。摆出优等生的姿态，冷冷地拒绝，都在我的预料中。然而－－
“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啊?”
“先补理科吧。提高比较快。”他站起身，婺自从书架上抽出两本辅导书，递到我手上。
“要不，现在就开始吧?”他拉了张椅子到自己旁边。
我不由自主地坐下来。那一刻，身体仿佛不听使唤。
不愧是优等生，思路清晰得简直堪比电脑。授课也简单明了，比老师分析得还清楚。托他的福，我的成绩节节高升，期末更挤进了年级前五十，连老师都怀疑我是否吃了什么猛长智力的仙丹。
女友硬是买了个蛋糕说是庆祝，不由分说地跟着我回到家。
“怎么样?这个草莓蛋糕不错吧?”她坐在床沿上，晃着两条腿。
我看着那满是奶油的蛋糕，不仅感到一阵反胃。
“你是自己想吃吧!”
“什么嘛!人家是专程买来奖励你的。”她站起来，用手臂勾着我的脖子娇嗔道。
“放开啊。”我不耐烦地扳开她的手，谁知道她拥得更紧了。
“你最近都只知道读书，都不理人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被她弄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
话还没说出口，那小妮子竟然吻上了我!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发现郁君启也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站在门口。
他手里的是……可乐?还是两罐?!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空白一片。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离去，还很体贴地把门轻轻关上。
我推开女友，焦躁让我的力道有点失控，竟把她推倒在地上。然后我不顾身后的叫骂，冲出门去。
但是，我却在他紧闭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我为什么要向他解释?
刚想敲门的手收了回来。但在我转身的刹那，房门无声地开了。
“刚才打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他依然一副平静的表情。
还没等我回话，他就把门又重新关上了。
心中竟升起一阵失落感，却又如蒙着一层薄纱般不明出处。
回到房间后，我对着女友大发脾气。没由来的，只是觉得心里很不爽，借着发泄一番怨气。我们互不相让地争吵着，结果除了分手，再也想不出第二个更适合我们的结果。她摔门离去，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郁君启开门进来，手里依然是两罐可乐。他瞄了眼我杂乱无章的房间，为自己理了一小块空地，坐了下来。
“给。”他递来一罐可乐。
我收下打开，仰头喝了一大口，感觉自己的动作象在喝酒。
他慢慢地转着自己的那罐，好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有什么事？”我问道。
他打开可乐，小小地抿了口。
“以后……补课停止吧。”
我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他连忙站起来，但停顿了一下，又坐回了原地。
“明年就要中考了，凭你现在的成绩应该没有问题。所以，请你继续保持下去。”他低着头，继续玩弄着手中的可乐。
我的喉咙里好像哽了什么，说不出话来。
没有权利要求他为我做什么。我只是“嗯”了一下作为回应。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出了门。
我们之间唯一的桥梁随着那扇门的关闭……断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