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七种武器之苦行刀》寒义

1、紫衣刀客

　　长亭。
　　古道。
　　莺愁蝶倦晚芳时。
　　一个人从夕阳落下的地方慢慢走了过来。
　　他背对着夕阳走得很慢，脸上带着朝圣者般的虔诚和喜悦。
　　他身材高大，长着一头浓密的棕发，身上的紫衫闪耀着逼人骄傲和自信。
　　他来自西域。西域之心，七音城中，紫衣巷。
　　他的腰间系着一把刀。刀长三尺七寸，乌鱼刀鞘，紫金吞口，刀鞘上面镶着一颗纯紫色的明珠。
　　看到这长亭，古道，夕阳，他站住了。
　　长亭外，早有一人在等着他。
　　那人眼中闪烁折刀锋一样的光芒，冷冷的盯着紫衣人。
　　紫衣人缓缓道：“我就是西城紫衣刀客。你是长安一刀？”
　　那人静静道：“不错，我就是长安一刀。”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疲倦。连他眼里的精光也仿佛暗淡了一下，但旋即又亮了起来。
　　紫衣人没有说话，缓缓拔出了他的刀。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刀的神韵，刀出鞘，连夕阳也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长安一刀脱口道：“好刀！想不到西域也有这样明亮的刀！能死在这样的刀下，我终可以死而无憾。”
　　紫衣人缓缓看着手中的刀道：“这是一把魔刀，它的名字叫做神英魂杰。”
　　长安一刀眼睛里闪现出一道奇异的光彩，道：“我的刀名叫闪电，是一百年前天下第一侠苦行者在苦行谷底舞魔江畔慕刀崖下铸成。我用它纵横江湖，未尝败过。今日能持它与你一战，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缓缓拔刀，他的刀是长安一刀。长安一刀，一刀长安。
　　长安的意思就是永远平安，只要一刀，所有事情都永远的平安了。长安一刀三十年前就已名列当世十大高手，他的刀几乎战无不胜，他的人也不再是人，几乎是传说中的刀神。
　　但他拔得很慢，仿佛要将眼前这血红的漫天夕阳一刀刀割断。他已是个老人了，老人的生命岂非就像这漫天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虽然是个老人，他仍要战，因为他是长安一刀。就像他是紫衣刀魔。
　　这一战，是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紫衣刀魔”决斗“长安一刀”。
　　三月初三，酉时三刻，思归亭外。“西域之心，七音城中，紫衣人”约斗“一刀长安”。
　　今天是三月初三。
　　此刻是酉时三刻。
　　此刻却有一股肃杀之气，本来如血的夕阳忽然失去了颜色。因为有一道好亮好亮的刀光在夕阳下闪了一闪。
　　刀光一闪，快如闪电！刀光只一闪！长安一刀已倒下！
　　长安一刀倒下，鲜血箭一样从他咽喉激射而出！
　　那把魔刀已不再是刀，而是魔鬼的怨咒！
　　夕阳已不见，红云以消退。
　　不远处好像有一家小小的客栈，冒着袅袅的炊烟，紫衣人眼中忽然露出一股疲惫和厌倦。
　　他十五岁名满西陲，二十岁一刀无敌。
　　可是看到这袅袅的炊烟，他的心中却有一种无限的惆怅。
　　他是想到“西域之心，七音城中，紫衣巷”了吗？
　　暮色渐浓，黑暗重新统治了一切。紫衣人一动不动，仿佛已与这大地与这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越来越亮。
　　天上不知何时已是乌云。
　　乌云遮住了月。
　　就像一个敏锐的野兽，他感到了一阵逼人的气息，逼得他连呼吸都有点沉重。
　　但那并不是杀气。
　　他想动一动，但逼人之气更盛，迫的他连动都不能动，这逼人的气息仿佛要将他的精神和身体同时摧垮！他忽然感到很不舒服，因为他的额头已满是汗珠。
　　他忽然拔刀，刀光似也融入了这无边的黑暗。他反手挥出了一刀，仿佛要割破者天地间所有的压迫。
　　他没有再出手，因为黑暗中有人影闪了一闪，人影并没有带刀。
　　黑暗中一人朗声道：“避血无迹，杀人无形！真是一把好刀！阁下就是西城之巅，七音城中，紫衣人？”紫衣人道：“不错，我就是西城紫衣。”
　　那人道：“十年前我曾与阁下在七音城中有一面之缘，不知阁下来到中土有何贵干？”
　　紫衣人仰望夜空，缓缓道：“我来是为赴一个约会。”
　　黑暗中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希望你不会滥杀无辜，名声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东西。”
　　紫衣人道：“你错了。名利与我早已如浮云，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赴一个约会。我三岁开始练刀，十七岁起以天下无敌。你知道天下无敌意味着什么吗？”
　　黑暗中人道：“我知道，那意味着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紫衣人点头道：“我是一个真正的刀客，我一生为刀而活，却只有无尽的孤独与寂寞，有时候连死都不能，这些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有一败。”
　　黑暗中人默然无语。
　　乌云渐散。
　　天空又透出了一丝光明。
　　月已现。
　　紫衣人眼中光芒也现。“一年前，我在西域偶然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他的刀细长，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订情’。”
　　那人道：“他是南宫一绝。”
　　紫衣人道：“我与他只过了一招，可是我已看出他是我平生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有时候想找一个真正的对手比找一个真正的朋友更难一千一万倍！”
　　那人道：“不错，高处本来就不胜寒。”
　　紫衣人接着道：“所以我和他有了一个约定。如果我能挑战完所有持苦行刀的人，就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如约再战。”
　　那人道：“你将挑战所有持苦行刀的人？”
　　紫衣人道：“是。”
　　那人黯然道：“那么我们也会一战，因为我也用苦行刀。我姓丁，丁矢。我的刀叫做夜魔。”
　　“但是”，他缓缓道：“除非我约你，否则我不会与你一战。”
　　黑夜已过去。
　　黎明已来到。
　　春风吹在脸上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呼吸。
　　这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谁都不免充满豪气。豪气可以杀人。
　　当然，杀人也可以增加豪气。尤其是在你决定杀一个该杀的人的时候。
　　三月初四。
　　风云客栈。
　　紫衣人。
　　赵羽看到紫衣人的一瞬间心里充满了豪气。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既有些兴奋又有些恐惧和急切。“我叫赵羽，‘一刀夺命’赵羽，我星夜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夺你的命。”
　　紫衣人道：“但你不必着急。”
　　赵羽道：“你怕了？”
　　紫衣人对着他笑了笑道：“我看得出你的刀法并不弱，可是你太着急了。一个人在着急的时候往往会心不静，心不静则必败无疑。所以，我可以等到你的心完全平静。”
　　赵羽道：“我可以等，但别人不会等。你也许不知道，今天来杀你的人并不止我一个，还有‘八卦刀’许长河许大掌门，‘五虎断门刀’彭惊天彭老寨主，‘清风明月刀’段无机段大侠夫妇，‘无影刀’花弄影花大侠，还有江南来的‘柳叶刀’柳大庄主。”
　　紫衣人本来疲倦的眼睛里渐渐放出了光彩。
　　他慢慢道：“所以你更应该等。”
　　他是不是也在等？等别人要他的命，也等着要别人的命？他的手已握住了刀柄。
　　赵羽盯着他握刀的手，道：“其实你本来不应该死的，可是你杀了长安一刀。”
　　紫衣人道：“你们要为他报仇？”
　　赵羽道：“当然不是，长安一刀本来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也许他死了我们的好处会更多。因为长安一刀实在太有名了。一个人如果杀了一个太有名的人，那么他就该死，这道理你应该懂得。”
　　紫衣人道：“我懂。”
　　天下又有谁比他更懂呢？
　　他宁愿是一个一点名气都没有的人，一个平凡普通的人。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得到就永无法改变，就像名声，权势。一旦背负，就永远摆脱不掉。有时候你想摆脱，别人也不允许。
　　赵羽的声音有些兴奋道；“所以现在无论是谁杀了你，他都会会立刻成名！一个人要想快点成名，这法子岂非是最好的法子？”
　　紫衣人的目光里有一种淡淡的疲惫。他疲惫，是因为他太有名了。
　　名声，又有谁比他了解得更透彻？又有谁比他更累？
　　赵羽道：“凭我们一个人根本杀不了你，也许连你的一招都接不住，可是现在不同了！因为你杀了长安一刀！”
　　武功高没有错，杀了长安一刀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他是一个西域人！那是一个来自西域之心的魔刀，连长安一刀都躲不过他的出手一刀！中原武林已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那把魔刀会忽然砍向自己的脖子！
　　紫衣人身边慢慢出现了三个人，三柄刀。
　　一个人是‘八卦刀’许大掌门，一个是‘五虎断门刀’彭老寨主，还有一个人叫柴刀。
　　许大掌门从七岁起开始苦练八卦刀法，在二十年前就以三十六招八卦刀法名震江湖。八卦门刀法诡异，狠辣，招找连环，牵一发而动全身，遇强则强，出手决不留情。人称“刀欲留情，八卦不容.。”
　　五虎断门刀以刚猛闻名，每一刀皆有千斤之力。彭老寨主二十年前就以手中一把五虎断门刀独闯燕山七十二寨，诛杀燕山盟七百余人。他也因此被称为“彭老虎”。
　　另外一个人叫柴刀。他也用刀，但见过他的刀的人很少，因为见过他的刀的人都死了。他用刀杀人就像用斧头劈柴一样简单，连江南第二号人物任丰都被他像劈柴一样一刀劈死了。
　　这四人本属不同门派，甚至本来属于势如水火的黑白两道，此刻也站在了一起。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紫衣人。因为这是一个机会，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杀了紫衣人，他都是英雄！
　　没有说话，每个人心中都已有默契。
　　四个人，四把刀，在一瞬间同时出手！
　　刀光一闪，紫衣人的刀已挥出。
　　好亮好亮的刀光！
　　四个人忽然觉得喉头一阵冰凉，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刀落地，人也落地。他们永远也不会站起来了。
　　紫衣人仍垂手站立，仿佛动也未动。只是他手中的刀仍闪着红光，刀上的血滴滴滴落，转瞬间已一滴不剩，刀又恢复了整洁明亮。
　　“辟血无迹，杀人无形。真是一把宝刀！”旁边一人赞道。那人看着他的刀，声音有些遗憾，道：“我用了几十年的刀，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刀。”
　　他的手中也有一把刀，菜刀。他正在用刀切菜，切得很快。他自嘲似的笑道“我是这里的厨子，我也用刀，不过你放心，我的刀只切菜，不杀人。”
　　紫衣人淡淡道：“切菜和杀人本来就是一样的。”
　　在有些人的眼中，切菜和杀人岂非本来就是一样的？
　　人或为刀俎，或为鱼肉。
　　紫衣人看了一眼他切菜的手，道：“好！好刀法！”厨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苦笑道：“我这切菜的刀法是昔年天下第一侠苦行者传下来的。他不但传下来了切菜的刀法，也传下来了杀人的刀法。可惜我没有学到杀人的刀法，所以只好做一个厨子。”
　　“他杀人的刀法传给了一个人，据说他姓丁，叫丁矢。”
　　紫衣人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本来就很奇怪。”
　　厨子道：“哦。”
　　紫衣人道：“比如一个厨子不在厨房里好好切菜而跑到楼上看别人杀人。”
　　厨子笑了，笑得有点讥讽，道：“如果你有天下最厉害的人传下来的刀法却只能做一个厨子切一辈子的菜，你想不想看别人杀人？。”
　　紫衣人呆住了。
　　他也会呆住？
　　菜很快上来了，紫衣人看着菜的切口神色忽然有了一丝奇异的变化。
　　只有真正懂得刀的人才了解这种切菜的刀法。
　　丁矢呢？他的刀有多快？他的刀法又有多高？
　　紫衣人眼中又露出了那种奇异意的光辉。“那么我们也会一战，因为我也用苦行刀。我姓丁，丁矢。我的刀叫做夜魔。”
　　紫衣人忽然变得很兴奋。
　　旁边一人慢慢道：“这菜你吃不得。”
　　菜为什么吃不得？难道因为菜里面有杀气？
　　菜里面怎么会有杀气，有杀气的是人。
　　杀气来自那人的手指。
　　他的手指细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好。
　　他缓缓道：“我叫古灯下。”飞刀门掌门人古灯下！
　　古灯下道：“我也用刀。”他慢慢伸出手，他的掌中是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他的刀没有一点装饰，只是纯净的颜色，几乎和空气一样透明的颜色。
　　和空气一样的颜色，是最不引人注意的颜色。
　　一旦引人注意，它就不能杀人了。
　　刀上不但有杀气，而且有一股怒气。
　　有了怒气，便多了几分凌厉。
　　古灯下道：“天下如果还有一个人肯为长安一刀报仇，那就是我。他已是个老人，你本不应该杀他的。”
　　紫衣人道：“哦，这很公平，我死在你的刀下也毫无怨言。”
　　古灯下道：“很好。”他在瞬间已出手！
　　一寸短，一寸险。飞刀却将短发挥到了极致。
　　短到了极致，就是一种无限的长。
　　没有人能看到古灯下出手，等你看到的时候他的刀已在你的咽喉。“飞刀阎罗长胜客，莫问生死一笑过”。生死本来就不用问，因为生死就掌握在他的指间！
　　飞刀已出手！不是一把，而是二十四把。
　　二十四把飞刀出手，就像忽然消失在了空气里。只有古灯下知道它们并没有消失，他们正在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射向紫衣人！
　　只要有一把刀射到紫衣人就会没命，因为刀不但锋利，而且有毒。见血封喉的毒。
　　紫衣人的身子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古灯下忽然看到一把刀朝他自己飞了过来！
　　飞刀！他自己的飞刀。锋利，并且见血封喉的飞刀。
　　他急忙向后跃，同时屈身，可是那把飞刀好像就在后面等着他。
　　咽喉一阵冰凉，他所有的思想忽然全都停止了。
　　死是什么？
　　死是什么也不能看，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感觉不到。
　　可是古灯下却看到紫衣人手里抓着他的二十三把飞刀！另一把刀在他的咽喉！
　　刀柄上没有毒，紫衣人抓的正是刀柄。
　　他的咽喉嘶嘶响着，仿佛想说什么，但他永远也说不出了。
　　厨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上来。厨子慢慢道：“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你不是人，你是地狱的魔鬼。”
　　只有魔鬼才能这样。
　　厨子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你虽然可以躲过他的飞刀，但有一样东西你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不但是你，谁也躲不过。”
　　谁也躲不过的东西岂非是死亡？
　　死亡岂非谁也躲不过？
　　可是紫衣人还要问：“什么东西？”
　　厨子道：“搜魂针。”
　　上天入地，大搜魂针。
　　天下最厉害的暗器不是孔雀翎，也不是七星透骨钉，而是一根针。上天入地，大搜魂针。
　　那根针已不是针，而是地狱的冤魂！是魔鬼的诅咒！是死神的召唤！是勾魂索命的预言！上天入地，你的魂魄都能被它搜出来！
　　连神鬼都不能躲过。
　　紫衣人又怎么能躲得过？
　　春天好像天黑得很快。
　　很快，夜又到。
　　三月初四，紫衣人杀赵羽、柴刀、彭惊天、许长河、古灯下。
　　这些是青龙会的记录，青龙会在每一天都会做这样的记录。
　　每一件重要的事青龙会都会做下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