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林碧山

1、一 启航

　　“结婚？
　　“你开什么玩笑？”
　　他总在我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认为我在开玩笑。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他更愿意认为我只是在开玩笑。但是不管是哪种原因，我都是被拒绝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距离国境线五千公里的海岛上，我捧着恰巧从高大花树上落在我手心的花送到他眼前，耳边是三百米外当地婚礼的鼓点和民歌。
　　花朵被他随手抛在路边，落地的时候有种轻微的闷响，像是砸在我心上。
　　其实他的回答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并没有十分难过，只希望刚刚的笑容不至于被他看出是勉强附和。
　　我们沿着岛屿西线的沙滩漫步，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手的影像相叠，犹如某种玄妙咒语的歌声渐行渐远，天边的云流动成山峦的形状……
　　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没有开灯，摸索着点了根烟。
　　从那里回来后的这一年间，我时不时会梦见当时的场景，梦境频繁得让我产生错觉，就像那次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旅行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发生过。

　　和他认识是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我已经记不起最初的最初，只是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这个人的存在早已经像一种经久的习惯，根本无法从我心上抹去。
　　除了十七岁那年一句“如果到三十岁还没有结婚我们就一起生活”之外，我从没有对他说过任何暧昧的话，不过那时候，谁没有和自己的知己好友做过类似的约定？不过这句话在懂事些之后，我和他都没有再提起过。
　　兴许越是在意的人，越是叫人不敢轻易说出口。
　　所以当那次旅行的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我的惶惑与惊喜比重相当，更可耻的是，那时候明知道他婚期将近，我心中仍抱着一丝不肯泯灭的期盼。

　　赶到机场办登机牌的时候，因为没有提前选座，在舱位里找不到相邻的座位，我用累计的里程办了升舱。这是我第一次不觉得登机的一系列流程麻烦，也是第一次不觉得机场管制浪费时间。飞机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我稍稍偏过头看左边的他，他正在翻阅飞机上的免税品画册，视线在化妆品那一页停了三十秒。
　　现在想起来，其实旅程的最初就已经暗示了整件事的结果，只是那时候我的心里根本顾不了那么多，我满心满眼都是他，都是对接下来五天四夜的憧憬。
　　飞机追着西坠的太阳跨越三个时区，奔向未可知的大洋彼岸。我们在金色云层之上，很快看倦了如潮的云涌，双双戴上耳机看时下热播的《暮光之城》，偶尔就明显不合逻辑的剧情低声私语。
　　六个小时的航程也不过就是一场电影一次小憩的时间，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上多了半条毯子，他盖着另外那一半睡得正沉，头偏向另一边，几乎快要超过椅背点到过道。我想帮他换个舒服的姿势，手伸到一半却还是收了回来——我和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连稍稍亲昵的接触都没有了呢？
　　我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冬夜，我和他睡在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不管多么用力将自己的身体贴向冰冷的墙壁，我还是能感受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那种热度让我有点晕晕乎乎，我紧紧攥着拳头，坚硬的指甲让我觉出钝重的疼痛，慢慢的慢慢的，我内心的那种饥渴感消褪了、顺服了。
　　是的，我从来都无法纵容自己做出哪怕最细微的可能伤害到他的事。

　　打开遮光板，窗外是印度洋上空浓墨一般晕不开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