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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 家庭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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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QW-DW-0935已处理完毕。专员:祖昔在。现申请传送。目的地:青伶屋分部。”
“收到。非重要随身物品请放置在金属盒内。确认无误后,请进入舱内等候。”
专员褪下驼色大衣,在盒底垫好,才小心翼翼放上两只纸盒,一口瓦罐。勒出红印的手掖好衣摆,长腿一迈,进入胶囊舱内,躺入充满绿色液体的60°斜立水床。
“准备完毕。”
瞬间耳压发生了变化,也许没有。
祖昔在眨眼,刷新世界,在舱门上划出手势密码,低头过门。
物品传送口处传来尚欢的嘎嘎笑。
“沙炒板栗,风干蘑菇。哇,都是北漠的名贵特产啊……这里留几包?”
“下次吧。”祖昔在披上大衣,微笑而坚定夺下两只纸盒。
“感觉要下第二场雨了。”蔡峡半瘫在工位上,也不知做了什么苦力,只是有气无力道,“不留你了,快回吧。这里有塑料袋。”
“谢谢。秦老板不在?”
“吃过午饭,又上二楼睡觉了。”
“那可就不管他了。”
祖昔在接过两只红色塑料袋,仔细包好纸盒,从自己的抽屉取出车钥匙,提起瓦罐,一路哐啷上了一楼,穿过重重叠叠的成衣。
青伶屋的柜台空无一人。
经过螺旋楼梯,他抬头从缝隙间往二楼瞧了瞧,想了想,还是决定不上楼。挑开布帘,径直出门。
车泊在老街末尾的公园停车场,身上挂满水珠与打落的黄叶,如向晚归巢的巨兽。
“本次旅程终点:家;预计到达时间:15时42分。路上为您朗读小说:The Atrocity Archives……”
用滚烫黄沙炒出的板栗,有一种独属于当地的风味。上周半夜他在大厅看电影,温先生下楼喝水时,墙上正好在放北漠文旅广告,听见他吞咽了一声。
大漠气候风干的蘑菇更是有别样的浓郁烈香,用冰川水泡开来,煨上一只老母鸡,温先生能喝光大半煲的汤。
这个点,他大概已经运动完,刚好能补补身子。
没心没肺笑了起来。
入秋已经很久,枝头摇摇欲坠的树叶被这般大雨一浇,无论褐的黄的纷纷打落,密匝匝铺了一地。车轮碾过,落叶间喷吐出积水,更加贴紧沥青,满地晶莹。
两章书听过,车回到两人共同的住宅。
一进门,果然。缱绻的香氛,凌乱的衣物挥洒成径,直通二楼的主卧。
在厨房灶上坐好瓦罐后,祖昔在回到玄关,弯腰捡起他们的衣物,分好类放入洗衣机。
刚换下第二槽衣服,从楼上投下一声甜腻的尖叫。
片刻后主卧门打开,响起独属于温先生的脚步声。
“昔在?”
“起来了?”
“煮着什么?真香。”
“蘑菇鸡汤。”祖昔在抱起净衣筐,走出洗衣房,笑吟吟道,“拜托了大姐帮忙,从早上开始炖的。”
其实就是他煮的。早上挖好沙坑,埋下树枝与瓦罐,深入裂谷底执行完任务,回来便煨得差不多了。
“过来,抱抱。”
温先生展开双臂,真丝睡袍松弛开来,露出大片小麦色肌肤。祖昔在放下衣筐,正要小跑过去,丈夫腰上却环上两截惨白的手。
客人从温先生背后探出头来,陌生而年轻的面孔,他往衣筐看了看,对怀中人柔声道:“那件衬衫是赞助商提供的,今晚还要还回去呢。”
“没关系,我可以补好。”温先生还未开口,祖昔在已经回答。
客人微微皱起眉,旋即松开,扬头微笑。
“不必劳烦。这家品牌是独门工艺,技术保密,不送到内部恐怕修补不了。听说这件还用了什么买断的宫廷针法——”
“不许你小瞧他的手艺。”
温先生抚过他微卷的头发,宠溺刮刮鼻子,又抬头吩咐道:“昔在,刚出差回来,别太劳累。那边我来赔偿就好,不需要你动手。”
“昀观——”
“好啊。”
三人的对话由两人长久绵密的亲吻打断。祖昔在端起衣筐,吹起口哨,往更衣间走。
又漫起一阵浓情蜜意。
“怎么挑这种时候来做清洁?真是,我还想在那张沙发上再试一次。”
温先生轻喘着,戏谑回道:
“你这是说什么?老公要回家,难道还叫他挑时候进门不成?”
一阵静默。
“那位就是……”
“别担心,”温先生搂住客人,“我们从不在意这些。”
另一只手揉入他的睡袍领口,感受触电般的颤抖,俊脸难掩笑意。
————
在饭桌上招待客人时,他已经穿戴整齐,纽扣系至领口,脸色苍白,嘴角不住哆嗦。
“煮……祖先生,你,您好,我叫宁骐。”
“宁先生好。”
祖昔在眨眨眼,给两人各盛了满满一碗鸡肉和蘑菇,几乎看不见汤水。
“这些食材很补的,多吃点,多吃点。”
“谢……谢谢。”
宁骐刚获得最佳新人奖不久,面部肌肉控制还不算娴熟,为藏起几近崩溃的表情,只好将脸整个埋在大碗里,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只不时抬眼偷瞄两人的反应。
温先生对祖先生的笑容似乎与对他释出的无甚差别,但就是存在着一丝无法描述清楚的微妙。
“宁先生。”
“哎!您说。”
“刚问过经纪人,说是今晚八点还有节目?车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不过不着急,至少把这煲汤喝完再走。”
“谢……谢谢。祖先生您也喝汤。”
三人围坐用餐,头顶华丽的吊灯为他们各自打出扭曲的黑影。
宁骐自从进过公司的魔鬼礼仪培训营,再没有过今晚这般仓促失态的吃相。他已经顾不得先前任何风花雪月的遐想,只想早点逃离这家人诡异的柴米油盐。
“这是一点心意,预祝新电影票房丰收!”
祖昔在微笑着目送欲哭无泪的宁骐乘上温家的豪车,沿着潮湿的路面驶出围墙允许的视野,指尖还留着方才塞红包时触到的冰凉,腰间忽然一疼。
“关门,有话要和你说。”
外人一走,温先生便像换了个人。
“你说。说就好。”祖昔在吸起腹部,试图摆脱温先生手表带来的硌疼,但他却愈加锁紧。
“之前说的辞职,安排到哪一步了?”
又来了。祖昔在苦笑,即使心底泛起甜蜜。
“还没找领导商量……”
“不必麻烦了,自己作主就好。”温先生道,“祖昔在,我们离婚吧。”
怀中人明显一愣。
他眼中一亮,期待祖昔在的不同反应。
“如果你都想好了,那就离吧。”
温先生微愠。
“没跟你说笑。”
“我也是认真的。”祖昔在趁机挣脱,直视他深邃的双眼,“只要你想清楚了,就行。”
仿佛一直在等这一句话。
对方黑暗的瞳孔聚起寒光。
“你是不是早就想过离婚了?”
“还没有。”祖昔在摇摇头,“虽然有过预感,但感觉你还没开始讨厌我,也就没有乱想。”
“讨厌?你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没什么标准。要说有的话,你不是还愿意吃我做的饭,喝我煲的汤?这应该不算讨厌吧?”
“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想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人渣?”
祖昔在摇头,有些跟不上丈夫的逻辑了,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先保持沉默。
“你觉得我们两人合适么?”
“还好吧。我也不知道。”
他期待如此,但不敢肯定如此。
手腕一痛,温先生语气冰冷。
“打什么哑谜?觉得今晚我没喝酒,不会动手?”
以前,温先生确实在晚上打过他几回,本该有的缠绵也相应变得野蛮难耐。但以祖昔在受过的训练,一旦还手,丈夫非死即伤,只好忍着。
如果接到需要见人的任务,温先生又朝衣服遮挡之外的部位动手,他才会偷偷击晕丈夫,将现场伪造成两人极乐时昏睡过去,即使晨起的温先生从不过问夜晚。
安抚喝醉的温先生只需温柔承受,但现在的温先生明显清醒。
如果仅他一个人就能安抚清醒的温先生,这间房子也就不必招待络绎不绝的来客。
祖昔在咬咬牙,伸手环住温先生的脖颈,试图像那些客人一样,以一个主动的吻开场。
但温先生生硬地拧过头避开。
“过来。”
祖昔在迷茫松开手,紧跟着温先生的脚步回到客厅,看他从沙发上捡起一张牛皮纸信封。
“打开读一下,没有异议,就签了。”
祖昔在接过信封,里面除了离婚协议书,还有一沓合同。
温先生冷眼看他一页接一页读过,每次翻页后似是无意般摩挲纸面,指腹不断划过锋利的边缘。无事。
“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祖昔在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温先生瞪眼。
“是刚刚的宁先生吗?”他的丈夫从口袋掏出碳素笔,寻找签字处,“听他说话的样子,好像也很喜欢你……”
“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他好像也喜欢你,你要对人家好好的。”祖昔在刚写完名字中的日字底,还未抬笔,便被扣住手腕,一阵剧痛。
“你不会以为,”温先生狰狞道,“装模作样说几句充大度的话,能反激得我掉眼泪不成?”
祖昔在抿紧嘴唇。
“你这样配合,我倒是会怀疑,你其实还欠着我什么啊。”
“应该没有吧。”祖昔在无畏迎上他的脸,绿色无害地微笑。
“别硬撑了。”温先生冷然道,“一进家门就听见楼上办事的声音,还面不改色干保姆的活。这种日子,连脸皮薄的几个小情都受不了,你凭什么能熬得过来?要说别无企图,谁信?”
原来你自己也清楚。
“我说了,我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而且,我脸皮特别厚,这总行了吧?”
温先生低头,见他换了左手,已经写下“在”字,两手笔迹一模一样,气极反笑,手指几乎要刺入至他的桡骨,钳着手臂狠狠将祖昔在拽入怀中,野蛮拥吻,唇上漫起甜腥。
他对他不像放生一条功德鱼,不像捐赠旧冬衣,甚至不像弃养恒温的猫狗;而是像对待一张银行发的填表,扔弃前细细撕碎成条缕,直至完全失却形状。
他对他只是一味地迎合,礼仪态度一以贯之。
对他这样,对他的家里人这样,对他逗留在家里的情儿也是这样,微笑着拾起小径般的衣服,微笑着搬来小桌上早点,微笑着帮忙涂抹药膏,微笑着拿来洗好烘干的衣服。
没有人会不喜欢祖昔在,估计温先生也这么觉得,可惜一直碍于两人这层关系,还有旁人看着,不便表达。
离婚后,百无禁忌了,也许会在明面上喜欢他,以后也还能见面,那时……
良久,温先生徐徐起身,拾起地上的所有纸张,装回信封,“等你考虑清楚了,就将剩下的签好,让彭律师上门来取。有要修改的地方,也跟他联系。我先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祖昔在想着橱柜里原定明天泡发下锅的干蘑菇,下意识脱口而出。
温先生没有回头。
“我不回来了。”他道,“有需要的东西,我明天会让卢敬洲来取。之后,房子就是你的了。”
“你是说,之后再也不见面了吗?”
“再也不见。”温先生道。
他听身后静默无声,还是忍不住回头,但祖昔在仍瘫在冰冷的桌几上,背对着玄关。
男人冷哼一声,开门时用了很大的力气,潮湿的晚风灌入,他似乎听到祖昔在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他掩上门问。
“我说,我也不会去找你的。”
温先生心底一沉。
“我也不会。”
智能门扇缓缓闭合。祖昔在看向散落一地的板栗,突然记起忘了让温先生带伞再走。
但已经亲口发下誓言。
祖昔在到底还是忍住不追出去,倒在沙发上睡着,做了一夜淋雨的梦。
醒来是凌晨五点,仍然奔赴新的任务,结束后习惯性带了当地特产,最后在青伶屋与值夜班的吴立卿分享。
“好鲜,好甜啊。”她不住咂嘴,“配方能不能抄我一份?”
“好啊。不过,味道主要是鱼的功劳。”
杂鱼汤过喉,他忽然想起连着五世教他煲汤的汤婆婆。
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有那些不受轮回因果束缚的活动,比如烹饪,只要火候一调,时间一改,材料一变,永远不知会炮制出什么样的风味。
各种风味中他最爱煲汤,连着五世刚满十岁便跑去广东学汤艺,一直师从那位“汤神”老婆婆。
煲汤的爱好兼习惯在结婚后达到顶峰。温先生对自己的胃诚实万分,爱他的汤胜过爱他,他并不吃醋。
诚如汤婆婆所说,靓汤再靓也只是汤水,再出色再完美的一煲汤,也留不住一个连调羹都不愿拿起的人。
说出这话是在最后一世。三天后,她称自己再没什么可以教他,比从前提前了五个月让他出师,第一次亲身出席了他的谢师宴,喝他亲手煲的灵芝乌鸡汤。
席间婆婆笑说,两人若有来世,徒弟不必再来找她。
本来好不容易老成妖精,以为足够洒脱,能了无牵挂上路,喝过他的汤后,居然有些不想走了。
所以之后他再没主动找过婆婆,连远远看一眼也没有,虽然还有很多话没有和她说过,还有不下一本子的原创汤谱没有给她煮过……
不见就是不见。
五世师徒情尚能放下,何况三年不到的——
——一段驻家床侣关系罢了。
千疮百孔,无名无实。
他大口喝汤,地上的世界下着雨。
祖昔在不知道的是,十几个小时后,在家听雨的他会因为一则来源不明的信息夺门而出,奔入黑夜,冲破誓言与规则,只为去找他恨入骨髓,也恨他入骨髓的温先生,冒着被他嘲笑的最大风险。
永不休止的宿命旋转门也就此发生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