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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会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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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间,逐星号已缓缓靠岸。
透过窗,那座传说中悬浮于深海的繁华都市,终于赫然撞入眼帘,目之所及,都是近乎癫狂的奢靡和璀璨。
百米的摩天大楼拔海而起,通身流淌着幻彩的灯光,全息影像复刻着海底的鱼群,在建筑间缓慢地游弋。
这里没有白昼,却比白昼更加耀眼喧嚣,像是把全世界的欲望与光华都浓缩于此,才成就了这一场永不落幕的狂欢。
呜—
汽笛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从海底深处涌起的,一阵更为浑厚和低沉的声音。
呜——
与此同时,原本泛着人工荧光的深蓝海面,骤然间变成了一片不详的暗红。
黎川跟着众人来到甲板,游轮正在剧烈晃动,惊呼的人群中,他看见陈舵正双手扶着栏杆,脸上满是困惑,目光疑惑地扫视四周,看上去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海水泛着赤红色的光,庞然大物在船底游过,它们并没有触碰到船底,可游动时带动的暗流和摩擦,却几乎要掀翻这条船。
大片的暗红色阴影,在船的周围漂浮起来。
第一头破开海面时,巨浪激起了二十几米高,那是一条鲸,却绝不是人间应有的鲸。
身长近百米,通体暗红,和在海洋馆里见过的温驯鲸类不同,它的体表满是粗糙的裂纹,缝隙间流淌着岩浆般的火光,不像是深海中的鱼,更像是从火山熔岩下冲出来的怪物,脊背是一排狰狞锋利的尖刺,在夜色下闪烁着寒光。
最为骇人的是它的头部,两侧竟然分布着四双眼睛,凶光毕露地对着这一船的人群。
这场面太过于惊悚,游客们尖叫出声,甚至有人被吓得当场昏厥。
“是赤渊鲸…”陈舵面如死灰,声音干涩,“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赤渊,黎川知道这个名字。
RB资料库里记载,繁都有一处名为仙玉岛的禁区,下方的海域名为天刃海,拥有异常的能量磁场,并探测出水下含有大量的高阶能量体。
而赤渊鲸,正是那片死亡海域里的霸主级掠食者。成年体长上百米,攻击性极强,咬合力惊人,甚至咬碎过异能者驾驶的大型潜艇。
但是这种生物习性孤僻,喜欢独居深海,极少上浮,更不会离开天刃海的范围。
可此时此刻,不止一头。
第二头,第三头,五头,十头,二十头!
赤红色带刺的脊背接连破开海面,将逐星号团团围住。
它们静静地沉浮,却没有发起攻击,可这种死寂的包围却更让人感到窒息。
鲸鸣声和游轮的汽笛声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船上的警报响起,“栈桥已完成连接!所有乘客立即下船!”
船体仍然在剧烈颠簸,人群尖叫着推搡着涌向出口,黎川被人流裹挟着移动,却忍不住频频回头。
鲸群中最大的一头赤渊缓缓地抬起了头颅,它那八只燃烧的眼睛,竟是有灵性般地穿过了人群,笔直而精准地望向了黎川。
对视仅仅一瞬。
它将头颅沉入血红色的海水,掀起的巨浪还未落下,其余所有的赤渊鲸同时下潜,再次浮出海面时已在百米之外。
它们开始有节奏地盘巡在繁都之下的海域里。
黎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尖锐的疼痛钻进脑袋里,某些破碎的画面极速而过。
鲜血,尸海,鲸群围绕着哀鸣。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跟着人群冲向了栈桥。
踏上码头地面的瞬间,黎川回过头。
海面上,赤渊鲸已经停止了巡游,它们静静地悬浮在海面之上,那些燃烧的眼睛缓缓黯淡下去,然后缓缓下沉。
红光消失,海面再度恢复平静。
…
…
星海岸,贵宾包厢。
巨大的水晶灯吊在穹顶,灯光流经墙壁上繁复奢华的金色雕花,沦陷在壁画深邃的色彩里,每一道光影间都流淌着纸醉金迷的馥郁。
大理石茶几上摆着名贵的酒,旁边是一个五层的时令水果拼盘,水果已然氧化泛黄,却依旧无人问津。
十余名身穿黑色制服的保镖在房间内站成两排,他们身高均在一米九以上,单耳挂着银色的通讯设备,腰间佩戴清一色的皮质枪套,里面装着繁都最新研制出的光弹手枪。
就是这样的排场之下,一个画架很突兀地立在了房间中央。
解寒声坐在画架前,看着不远处的模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揣摩着落下一点笔触。
但随即便摇了摇头,很惋惜地擦了下去。
如果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他是一位颇有艺术审美、对作品要求严苛的画家。
但实际情况是,解寒声的画技糟糕得令人发指,和他专注的神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没有半分美感可言,是任谁看了都会笑到发狂的程度。
但在场的没人敢笑,碍于他的身份,甚至没有人敢将目光落在那张画纸之上。
周围的保镖神色冷峻地望向正前方,目光不敢有半分偏移。
灯光聚焦下的模特身上未着寸缕,僵硬地保持着一个持枪的姿势,黑洞洞的枪口笔直地对着解寒声的心脏。
模特的手腕早已经酸痛到极致,但仍然噤若寒蝉,除了上下滚动的喉结,身上的每一寸神经都紧绷着不敢乱动。
房间的气氛凝固着,安静得仿佛时间都趋于静止一般,只能偶尔听见铅笔落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模特的手机铃声就是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手机在裤兜里,裤子在解寒声身后的沙发上。
解寒声无动于衷地低头画画,时不时地抬头观察模特一眼。模特哪里敢打断他,一颗心悬着,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在他脸侧泛起一道又一道发亮的水痕。
旁边的手机响个不停,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解寒声终于停了下来,眼底也跟着冷了几分。
“接吧。”
他声音冷淡,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说着往椅背靠了靠,握着画笔的手垂下来。
那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手腕的皮肤细腻白皙,像是上了釉的白瓷,挑不出半点儿瑕疵,无意识间透出几分不染尘埃的矜贵。
身旁服侍的仆从连忙上前,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双手将他的画笔接过来,再将画架移开,露出一片开阔的视野。另一个相貌较好的男子半跪下身,仔细地为他擦拭手指上的铅痕。
那模特没有立刻去接电话,而是先来到解寒声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对不起,会长,我,我忘记静音了。”
他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眼眸氤氲着一层水汽,浑身都在惊恐地战栗,“我弟弟今天来看我,应该,应该是他…”
解寒声看他一眼,盯着他眼底的恐惧和这副懦弱卑微的姿态,只觉得心里涌起一阵无名的火。
“祁月。”
解寒声低下头,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虎口精准地卡在他的下颌,就这样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认识半年了,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不要用这种忌惮的眼神看着我,你可以在我面前趾高气昂。”
“趾高气昂,你学不会吗?”解寒声问。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底生出厌恶,明明有着相似的轮廓,为什么偏就装着截然不同的灵魂。
那个消失了七年,从解寒声18岁到25岁,每一夜都出现在他噩梦中的人,一次次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他的左胸,一遍遍扣动扳机,冷笑着看子弹穿膛而过的人,不该是这副窝囊样子。
那个人的脸已经逐渐在他记忆里消匿了轮廓,只剩下梦境中虚幻的剪影,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不真切。
解寒声对那个人的记忆,就像他的画作一样抽象,是由无数个碎片和意识流的感知拼凑而成的。
是那个人陪伴他长大,但偏偏脾气差的要命,说好了要教他画画,却没有半点耐心地把他从画室驱赶出去,还不忘冷言冷语,“别画了,你没天赋,别浪费了我的纸。”
是那个人为了保护他,即便满脸血污,被人踩在脚底下也绝不低头,高傲得像是山巅上的冷雪,也像是开在悬崖上宁折不弯的花。
但就是同一个人,给了他最多的陪伴,最深刻的回忆,却以致命的一枪毫无预兆地终结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关系。
罪人跌落万丈深海,至今下落不明,而幸存者却跃居上位者高台,转瞬七年,解寒声仍旧无法释怀。
微微歪下头,解寒声示意他去接电话。
模特见状连忙又鞠了几躬,“谢谢会长,谢谢会长理解!”
外面,传来汽笛声,解寒声猛然一滞。
他听见了熟悉的鲸鸣。
包厢的整面墙都是透明的深海观景窗,全息投影实时映照着海底斑斓的鱼群,而此刻,鱼群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扰,骤然间四散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庞大到令人屏息的暗红色阴影,缓慢威严地游过他的视线,一头一头占据了星海岸的上空。
赤渊鲸。
解寒声的身子僵了一下,搭在画架边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身体似乎在一瞬之间被抽空了,呈现出一种冰冷的僵硬感。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外面泛红的天,瞳孔颤了颤,半晌后,才极其迟缓地将目光移回面前的画纸上。
画纸上,那个被他反复涂抹,早已不成形的“枪口”黑漆漆的。铅笔的痕迹一道覆过一道,混乱又失控的笔触层层叠加,甚至戳破了画纸。
留下那道狰狞肮脏的孔洞,如同一道真实腐烂的疮疤。
他的呼吸变了。
先是陷入停滞,喘不过气,然后慢慢地加深,加重。
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着胸腔发出细微的嘶鸣。
他不动声色地忍了一会儿,然而下一秒,一阵剧痛突然毫无预兆地袭上了他的心口。
“呃…”
压抑的痛吟从齿缝中溢出,那疼痛尖锐难忍,从他心窝最柔软的地方一捅而入,狠狠地在血肉神经中搅动一下!
解寒声的身体触电般痉挛,优雅挺直的脊背猛地弓下去,他抬起手,青白的指骨凸起,死死地按住心脏。
“会长!”
“会长!!!”
站在两侧的仆从吓得脸色煞白,慌忙上前,一人扶住他的肩膀,另一个人手忙脚乱地从制度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的药瓶。
解寒声却猛一挥手,将药推开。
他急促地喘息着,额头和颈侧瞬间迸出大片的冷汗,将他额前的黑发打湿,顺着冰白无色的一张脸往下淌。
极致的疼痛之中的,他的眼尾泛红,呼吸破碎,唇角却开始缓慢而艰难地向上牵扯,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来。
那笑容并非愉悦,而是一种疯魔和病态扭曲,越来越深,让他整张脸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却又近乎糜烂的美感。
“哈…”
他张了张嘴唇,试图发声,却先溢出一口带着颤音的气息。
心脏里,有锐利的东西在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更加强烈的剧痛,可他的声音却从这片痛苦中挣扎出来,带着一丝颤栗的快意。
“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