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狐语》红嘴蓝鹊啾

3、疑问从何而起

　　驱走所有在灵宫后山的人，检查自己的行踪是否泄露，排除一切被找到的风险。

　　墨言沿着自家后院的小溪，拨开茂密的绿草，密不透风的藤蔓，越过泥泞的沼泽，来到一片大泽前。

　　这片大泽名为镜湖。

　　镜湖自灵宫诞生前就已经存在，这片湖泊是灵宫的地脉之根源所在。

　　灵宫所有的灵气都自镜湖而起，最终也会回归镜湖。

　　墨言提着一壶清酒，拿着玖歌给自己做的桂花糕，立于镜湖湖畔边。

　　现实的白色月光此时昏暗无光，可镜湖中升起的却是一轮满月。

　　一轮猩红的满月。

　　湖水中的人睁开双目，浓密卷曲的睫毛下，是一双血色的眼睛。

　　那人嘴角挂着一抹甜笑，她抢过墨言带来的饮料，痛饮着。

　　“真是好久没见你来找我了，我亲爱的我自己，快一年了吧？”她说话时的语气甜美又危险，声线却是稚嫩的童声，“你忙完啦？哦，对，你根本就忙不完。墨疑真是好无聊啊，这里又没手机，就墨疑孤零零的一个人，为什么我自己总不来找墨疑呢？”

　　墨疑与墨言长相酷似，同样有着一头黑色长发，五官脸型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水中的墨疑，很娇小，无论外表和神态多么可爱，她终究还是个危险又恐怖的家伙。

　　墨言记得在封印墨疑前的最后一段时光，彼时墨疑还在她的脑海里，无数的诅咒与杀戮淹没着她的思绪。

　　“江青长老，你身为刑罚堂的执政长老，却不按门派规矩，徇私枉法，以强凌弱。
　　你不仅收受贿赂轻判那打死人的弟子，只罚他两块灵石。甚至还只是因为受害者妻子骂了你一句‘没有良心’，就自行捏造法条，罚那凡人十块灵石，监禁十年。
　　按照规则，你已犯下大错。
　　现在，我将对你进行审判。”

　　墨言的声音一如往常，她记得每一条刑罚堂的法条。江青犯了重罪，可灵宫的法条却不会重判她，如果自己不处理这件事，江青在刑罚堂的同事们便会罔顾回避原则，继续重演一次徇私枉法。

　　这世界上可没有哪条法规会重罚司掌法规的人。

　　墨疑一直在她脑海中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

　　墨言紧闭双眼，她告诫自己不能这么做，这样和那些无视法规的罪犯有什么区别？

　　江青跪在地上，看着眼前冰冷又无情的剑尊，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狐朋狗友们不会来帮她，她完了，落到墨言手上，等待着她的，将会是长达五十年的监禁。

　　江青觉得自己很倒霉，怎么落到了墨言手上，又庆幸，还好墨言没有去纠察她以前犯下的错。门派中和她一样的长老太多，互相遮蔽之下，其实她的错不大，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程度。

　　唉，可惜剑尊不是那些聪明的长老，墨言只会按那些死板的法条行事。只能把钱送给负责监禁她的守卫了……

　　墨言闭上眼，撇过头，她不想看跪在地上的江青一眼。

　　血液飞溅，一颗头颅抛向空中，瞳孔散射放大，一副惊讶又恐惧的表情。

　　墨疑施法清洗了手上的剑，带着天真又快活的表情，笑嘻嘻的说：“真脏，委屈你了，霜雪。”

　　“好啦好啦，不是你杀的，是我，是我，你没有想杀她的念头，是墨疑讨厌她，所以直接动手啦。”墨疑快乐的安慰着。

　　哇，这地板都被弄脏，墨疑施诀，于是这个房间变得干净又整洁。

　　“我现在舒服了，不抢了，唉，你要封印就封印吧。”墨疑在脑海中对着墨言道。

　　墨言站起身来，江青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无影无踪。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下定决心，来到了镜湖，将墨疑封印。

　　墨言本是不想来见墨疑的。

　　可今日，她还是回到了镜湖前。

　　“亲爱的我自己，你只是来给墨疑带吃的吗？你在想什么？你一点变化也没有诶。墨疑也是。”水中的女孩低声喟叹着。

　　“好啦，如果你有什么坏情绪，墨疑会很乐意成长的哦。不过嘛，那小狐狸真是个贴心宝宝，墨疑能感觉到哦，每次看见他，墨疑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了呢！”

　　墨疑伸手轻触湖面，以她指甲为中心，碧波荡漾开来，水中的红月也再瞬间变回新月。

　　她搂住镜湖湖面上墨言的膝盖，脸轻轻贴向暖源。

　　“看，你身后，多了个小尾巴呢。”墨疑笑道。

　　是玖歌，玖歌的幻影浮现于镜湖水面。
　　玖歌身上的九尾狐血脉能看破墨言施展的幻象，跟随她到此并不奇怪。

　　他在镜湖外围的结界逡巡，很快就会找到这里面来。

　　墨言凝视着水中的女孩，她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她们是一颗菩提下的双生花，镜湖内侧明亮的月光会永远洒落在她们身上，这封印终会有破除的一天。

　　可留下来的，她不知道究竟会是谁，亦或谁也不是。

　　“我想请你保护他。”墨言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道。

　　女孩很快就答应了：“当然，我当然不会伤害他，他救了你，那便是救了我。”

　　“嗯，谢谢，我有预感，这道封印很快会破除。”墨言道。

　　“是吗，那么，祝我好运。”

　　“嗯，祝你好运。”

　　墨言说罢，转身回去，酒壶遗落在原处，水中的女孩微笑着，咬了一口墨言带来的花糕。

　　回去的路上并不难走，墨言很快到了女孩在镜湖映射出的玖歌方位。

　　他不在此处，这儿没有任何人到过的迹象。

　　墨言失笑，捉弄自己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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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玖歌的剑法依旧没什么长进。

　　墨言撑着下巴，凝望着少年与普通弟子对战。

　　小狐妖剑法虽菜，可他对于法术的掌握可不弱，步伐生风，寒冰凝结在对方脚底，他不带一丝犹豫，迅速击败了对面。

　　天权峰和开阳峰的两位长老立刻吹胡子瞪眼起来，一个指责玖歌不走正道，剑修剑法不行，只会施行法术，另一个拖着人，不让他在墨言面前叫骂。

　　好生无趣，墨言很快召回了自家徒弟。

　　“你表现的很棒，玖歌，只用一招就打败了对手。”她摸摸狐狸头，眼中含笑。

　　玖歌继承了那妖帝九尾狐族的血脉，如今即将步入成年期，灵宫上下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打败他。

　　除非他非要只使用自己三脚猫剑法。

　　放眼世界，玖歌也会是一方强者。

　　墨言笑得很开心，由衷的高兴。

　　灵宫弟子比武大会举行如火如荼，玖歌入门后便一直夺魁，如今，更是这些长老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只要有墨言在，这些虫豸再狠也翻不出浪花来。

　　墨言看了会比武，便先行带着玖歌离开了。

　　她不用继续看下去，她知道，下一个上场的会是黎曳长老的儿子，他提前在对手上场前的茶水下好了泻药。
　　而他的对手，早在他下药前一日便收到了消息，倒掉了茶水，并且让花重金买下的美人提前一夜便给这位少爷放了痒痒剂，待上场便会发作。

　　赌场早就收到了这则消息，少爷给自己下的重注必然会被他败光，而他对手则会大赚一笔。

　　还有，玖歌偷偷也给那位对手下了一笔注，嗯，她的徒弟，果然聪明。

　　再下一场是花朝仙子的徒弟，符姸从她这求来的鲛珠竟是给了徒弟，一场碾压局，符姸倒是挺舍得的。

　　既然比武大会的举行是如此的公平公正公开，又如此的顺风顺水。
　　人人都能充分展露身手，每一个人都能大显神通。
　　那么，风涟的计划自然也是一帆风顺，一路顺风。

　　他收到探子消息，灵宫地脉核心乃是镜湖，那是灵宫禁区。

　　作为一个努力上进的妖王，风涟还是有些智商在脑袋里的。

　　墨言的疑点非常明显，她的修为足够高，不可能忘记自己。

　　并且，她的语气和周身气质也与当初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她不同。

　　风涟很快便开始怀疑起她来。

　　也许，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怀疑成立，风涟潜入灵宫，行动起来。

　　凭借着手下传来的消息，他成功来到了墨言居住的后院。

　　玖歌和墨言屋中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他脑中一直有缕思绪催促着他前行。

　　沿着墨言屋后的消息，他穿过洞穴，拨开茂密的藤蔓，终于发现了一处被封印之地。

　　到了，他想。

　　可这似乎什么都没有，在他眼前是一块崖壁，除了石头便是石头。

　　他是一只凤妖，于是他冲向高天，发现这片崖壁后面依旧是山石。

　　没有气馁，他停留在那。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十五日，比武大会赛程最后之日。

　　满月挂在天空中，月食初亏。

　　那片崖壁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玖歌很早就发现了风涟，他总是停留在一片地方不动。
　　他知道那儿，墨言经常去，也能一眼看穿那片封印，可是师傅似乎不希望他进去，那里是师傅的秘密。
　　于是，玖歌便只是呆在原地。

　　可风涟并未被阻止，他潜进去了。

　　玖歌跟上风涟的脚步，一同来到了镜湖。

　　月食仍在发生，镜湖水面微光薄弱。

　　风涟很快绕着镜湖走了一圈，这里什么都没有。

　　很平常，甚至不像一个禁地，连动物都没有。

　　寂静又清寥的地方。

　　他找了很久，终于发现湖边有一个落下的酒壶，一盘碟子。

　　一定有人来过。

　　他潜入湖中，湖面依旧幽邃平静。

　　湖底很深，水浅则清，水深则渊，镜湖水宛如是谁泼下的浓墨，寒冷，冰凉，深入骨髓一般。

　　火属性的凤妖用了些法术，给自己照亮了前路。

　　这片湖泊很大，他慢慢向中心潜去。

　　“小可爱，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会死的哦。”一道轻笑在他耳边响起。

　　风涟停下来，他张望着，是谁？究竟，在哪里？

　　湖水自中心波散开来，推离风涟，他立刻以手卸力，维持住身形。

　　镜湖是灵气汇聚之地，本应是一片和谐的天国，众生欢聚高歌，如今，徒留一片死寂。

　　定然是有什么强大之物汲取亦或是被镇压在这里。

　　如此密不透风，风涟很快有了些猜想。

　　当初他见到的那位剑尊，竟是被禁锢在了这里！

　　没错，一切的线索与秘密在此揭示，唯有这个真实又简洁的答案能够解读一切！

　　风涟眼角微红，奋力向前游去。

　　“喂喂，别找死呀。快回去。”稚嫩的声音更近了一些，与之而来的，是湖面剧烈的震荡。

　　风涟化出原型，奋力朝着中心而去。

　　“凤凰？还挺漂亮的。最后提醒你一次，不要再白费力气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玖歌在镜湖遇见了他师傅。

　　他亲眼目睹了风涟跳入湖中后，镜湖水剧烈波荡，他本想一同跳入，阻止风涟，可师傅突然出现，阻拦下了他。

　　今日的师傅穿着的是一身他从未见过的衣裳，黑色短袖勾勒出她上半身的腰线，下身配着条贴着肌肤的长裤，这样的服饰，玖歌从未见过。

　　与平日的师傅不同，她此时双眼微微发红，身形也浅薄的像是一抹影子。

　　“不要跳进去，那只小凤凰是个笨蛋，玖歌别学。”师傅的声音有些虚弱，像是用尽了全力一样。

　　湖中心爆发出耀眼的红光，玖歌被迫闭上了眼，下一秒，方才的师傅便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

　　师傅呢？师傅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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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天狗食日迟迟未消逝，灵宫的长老们开始不安起来。

　　比武大会需要进行结束礼，贺祝圆满成功，可这月相昭示的，可是死亡与杀戮。

　　唯有一场足够盛大的献祭才会干扰天象，招来如此可怕的异象。

　　长老们立刻寻找起墨言来。

　　不在，不在，找不到她。

　　弟子们说，墨言早早就回屋歇下了，可无论何处，大家都找不到她。

　　“咦，原来都在这里呀，大家。”冰冷的声音传来，熟悉的声线，长老们欢呼雀跃，有了墨言，灵宫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会有人扛着。

　　“墨言，快下来！这天象到底是怎么回事？”韵祯长老朝着远处天空中的女子喊到。

　　“对，对，你快来，明日还有你那小妖徒弟的冠军礼呢，这月亮不沉，我们的徒弟们都拿不奖品咯。”

　　天空中的女子并未理会，她的身后展开一对巨大的火红色翅膀，黑发在风中猎猎飞舞，以指为剑。那月光便顺着她的指尖汇集在身上。

　　她闭上双眼，挣脱重力束缚，背靠着月亮，张狂又肆意的大笑。

　　凤火自天空中降落，满夜的流星雨飞向大地，那火焰沾上了便不会熄灭。

　　任脚下众生在火海中挣扎着逃生，高天上的神女看着他们怒骂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疯子，墨言，你这个疯子，看看你做了什么？”

　　“不，不，救救我。我不想死。”

　　“怪物啊！跑，快跑啊！”

　　墨疑终于动了，她缓缓降落回地面，无需瞄准，火焰追踪到了漏网之鱼，“跑什么？放心，大家，一个也跑不掉。”

　　火海中，所有人都在向外逃散，唯有一抹银色逆着人流前行。

　　火焰燃烧着为灵宫染上了地狱的画卷，疯狂的行者，清醒的罪囚，无疑的信徒，那人就在焰光之中。

　　“师傅，你……怎么了？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可好吗？”玖歌靠近她，询问她。

　　“好，我当然是很好了。看着这些虫豸被他们的罪火活活烧死，我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墨疑笑得更开怀了，果然，小狐狸一来，她见了小狐狸就开心。

　　“那就好，师傅好厉害啊。”玖歌狐狸眼亮晶晶的，小狐妖满心满眼装着师傅。

　　茶茶的，很安心。墨言怎么运气这么好，毛茸茸又可爱，还会撒娇卖萌，墨疑要开始嫉妒自己了。

　　墨疑决定替墨言捅破这个天，“玖歌，师傅喜欢你哦。”

　　“真的吗？玖歌也最喜欢师傅了。”

　　燃烧的火苗比出一个爱心，墨疑将手心的火苗递过去给玖歌瞧。

　　“不是简单的喜欢，是最喜欢，最最喜欢啦，师傅爱你，你爱师傅吗？”

　　“玖歌也最爱师傅啦。”

　　怎么会这么可爱，墨疑真的要尖叫了。那个冷冰冰还不善于表达的笨蛋自己怎么就运气这么好！

　　“嗯，那就好。听我的，小玖歌，有个笨蛋闯入了镜湖，献祭自己，让师傅很开心，但他放着不管会很麻烦。师傅现在只想杀人，你去告诉他。〔别再白白燃烧了，烧坏了也不负责〕。”墨疑道。

　　“好的，玖歌一定完成任务，但是师傅，你以后还会这么坦诚吗？”

　　“嗯？不知道，也许就这么一次吧。”

　　快走，快走，晚了，那只蠢凤凰会死的。

　　“那师傅，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你先去吧。”

　　“好。”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打扫干净房子怎么行？墨疑加大力度，洗刷刷洗刷刷。

　　既然拦不住笨蛋发疯式的献祭，那就干脆点，在玖歌把笨蛋劝出来前，她才不想停下。

　　墨言以为自己会想要杀死全天下所有修士。

　　她错了。

　　这个世界，不止有笨蛋，疯子，坏人，还有傻瓜和爱人。

　　墨疑眨眨眼睛，接受了凤凰的献祭，也就接收了风涟的记忆与情感。

　　这份爱炽热而疯狂，带着忠诚与冷酷，誓要让墨疑主导着个体的意志。

　　他只忠于那个在妖魔城中救下自己的人，却不懂这人，一念善起，一念恶生。

　　墨疑并未完整的接下这份命名为爱的献祭。

　　她留下了足以让风涟涅槃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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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歌赶到时，风涟果然还活着。

　　他踱步走到风涟的妖身前，斜着眼，睨着虚弱的凤凰。

　　“输家，别继续了。她说你很烦诶。”

　　凤凰头上的翎羽摇了一下，挣扎着抬起眼，“你骗人………，你们狐狸精………最擅长骗人了。”

　　“我骗你干嘛？她都说了，不需要你多事，你很讨厌，强行把她弄出来。”玖歌可不管眼前的凤凰多么虚弱，瞧那样子，当自己是一朵迎风折腰的小白花吗？

　　“你们凤凰真的很执拗诶，虽然我也是一生只爱一人，可你得都没得到，非要来和我抢干嘛？”

　　“快一点，把我的墨言还给我。”狐狸露出自己尖尖的犬齿，浅浅锤了几下凤凰的腹部。

　　“小心我打你了啊。”玖歌摆出一副我超凶的。

　　风涟的凤火摇摇晃晃的，太不经锤了。

　　〔再不动，就用瞳术控制他。〕玖歌心想。

　　好在，风涟摆过头，回避玖歌那双眼睛后，还是解除了献祭。

　　〔果然是个笨蛋，师傅一点没说错。这种笨蛋，最是喜欢坚持不放弃了。〕玖歌转念一想。

　　〔那也没关系，谁让我是师傅最喜欢的“男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