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雪鹫

1、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我是在家中知道刘兰芝将嫁与县令的儿子。对此我并不惊奇。或许说来，我还有些暗暗高兴。兰芝初嫁我家，我便偷偷找了个算命的先生，让他帮我看看我家往后的命运。我还记得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仿佛是上苍也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那算命的先生有好一会儿独自念念有词，直至最后说我家新进了个女子。“唔？唔！她会带着她丈夫一起死的。”那好像传自冥冥中的声音，至今还回响在耳侧。我老了，也将不久于世。但我还深爱着我的儿子。我决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的，哪怕以一切做为代价。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和兰芝那样隔隔不入。就好像前生前世，她们是一对冤家。在我，兰芝是那么美丽，那么贤淑；而母亲则是那样伟大的慈祥。为什么这样两个深爱着我的人，这样两个我深爱的人，就不可以也彼此相爱呢？那将会使我的天空朝霞般的炫烂。但是没有。兰芝被赶出去了。我似乎还可以看到她那噙着热泪的双眸。在记忆里，母亲还没对我发过这样大的火，也没用过变样生硬的语气。在我劝母亲时，我曾不经意接触了她的目光。那深刻的目光里，分明映出了爱的影子，流到眼角，化为了数十载爱的沧桑。我没有了顶撞的勇气，我在爱的光华中迷失。于是我离开，带着不变的誓言与刻骨的相思。

　　我还记得兰芝是怎样离开的。那是被我逼走的。总体说来对她我并无恶感，只是那预言让我心惊。我不晓得后世将如何评价我这个母亲，也许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婆娘。但没有关系。如果我儿子可以因此多活一岁，我愿意为此担负万载骂名。我不能和仲卿说，因为他不会信的，但我信，信那冥冥下的上苍。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不求仲卿可以理解，我只要他好。而他竟知道我是爱他的，这多么让人心醉又让人心痛啊。我几乎不能面对他求我时哀哀的目光了。但我强告诉自己，儿子的命运在你手上。于是我任我的心碎成一千片，一万片。即使仲卿恨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是那样深爱着他。

　　兰芝走的时侯，我去送她。我告诉她要在家好好等我，我会去接她的。她哭着说话，让我的心都浸在了泪水当中。但她是答应了，她那朦胧的目光告诉我，她会等的，一生，一世。我的心抽动了一下，很痛。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实现我诺言。怎样面对母亲。她那样爱我，我又那样爱兰芝。咫尺天涯！我还记得兰芝走时穿的绣夹裙。她是那样美丽，就像我的女神。我可以说出两年来的分分秒秒，两年来的每个细节。但这只是对自己的折磨。母亲说邻居家有个姑娘叫秦罗敷，她想替我去求亲。可我怎么能忘记兰芝呢？母亲说她很美。可是，她怎么能美过我心中的女神？

　　儿子瘦了。就在我让他休去兰芝的时侯。看着他日日消沉，我比他还更难过。我为他求取了邻家的秦罗敷。人我是见过的，很美丽。我想用新婚冲淡仲卿心中的愁绪。但我错了。或许一开始我就错得很厉害。儿子拒绝了。从他出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他离开家，在太守府上做事，每天很晚回来，有时便整夜不归。如果他不回家，我多半也不会睡。我会在他的屋子里等他，并在第二天，带着泪水盖着阳光睡下。有一些事情，如果做了就不可以挽回。何况退回一个月，六个月，两年，我也会这么做的。儿子的生命比我的重要。而对于儿子的生命与快乐，我还没有比较过。

　　兰芝要出嫁了？我不信，不信，不信！我快马赶回去，在兰芝家的门口碰到了她。她那样苍白，那样柔弱，顾盼生情的双目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她告诉我她真的要出嫁了！她竟会这样说？我有些生气了。“祝贺你啊！”我讥笑她，“你高升了，要当县太爷家少奶奶了，而我……你就不用管了。”她愣愣地看着我，仿佛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讲这样的话。当她幽幽地向我提意去死的时侯，我才知道她的心还在等着我。但我没有办法。枷索是可以打破的，但爱不能。被爱索住，想挣脱，也许死是唯一的可行。我看着她，久久地，不说话。直到她转身，默默离开。就在十米左右的地方，她忽然转回头来，望着我。我又看到了那噙着泪水的双眸，闪耀着天上的星星，我的梦。“保重，郎君。”她开口了，星星滚落下来，行过她晶莹的颊，滑到她口中。那一定是涩涩的滋味，和往事一样。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看着她向死神一步步走近，我的心也丢了。我想，这也许就是结局吧！

　　仲卿忽然回来看我了。这让我很不安。我预感有什么事，一些灾祸，将降到我儿子头上。我想，我跟它拼了。但我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仲卿对我说了许多莫名奇妙的话，好像他就将死了。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是我？难道我，他的母亲，爱他也有错？仲卿是那么坚决。我还记得他说的话：“今天太冷了，风把树都吹倒了。儿子要走了，儿子不能在母亲膝下尽孝了，母亲自己多保重身体，以后千万不要再信什么鬼神了。”他怎么知道那“鬼神”的事呢？我劝他不要死，却没有用。他不爱我了，但我还是爱他的。如果去黄泉的路上很冷，就让我去给他添件寒衣吧！

　　兰芝死了，在清池之中，死都这么洁净。我也要去赴那个“约会”了，兰芝，等我！

　　仲卿去了！我很奇怪我为什么我并不悲伤。可能因为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了，永不分开！因为我的的确确是爱他的呀！而那个算命的人，却是算准了！

　　如果爱我，就让我自由！

　　如果爱他，就让他自由！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