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的远处》林小宸

5、第三章 化形

　　日子一天天地过，而劲之陪我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他很忙碌，每日早出晚归，面上总是一副疲态。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他那么累，总觉得自己的灵魂之内，最柔软的部分，也跟着隐隐作痛。
　　直到千年之后，我才渐渐明白，那就是传说中的心痛。可我当时，甚至没有成型的心，又如何能够明白呢。
　　好在，我看得出，他虽然身体疲劳，可心里是高兴的。他眼中的神采日渐明亮，到最后，甚至比以前在我的枝叶下消磨时间的时候更加明亮。
　　我很好奇，又隐隐有些我不习惯的不自在，就问风灵，劲之到底在做什么。
　　“朝廷的事呗。”风灵无所谓地说，“跟你说你也不懂，人类之间的斗争对你来说太复杂了。”
　　我撇嘴。起码我知道什么是斗争，于是问：“劲之能赢么？”
　　“看情况吧，”风灵伸了个懒腰，带得我的枝叶哗哗地响，“这种事情，有时候实力并不重要，靠的还是运气。”
　　我似懂非懂。
　　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风灵说，人类的寿命短暂，我如果不努力，或许就无法在劲之重入轮回之前化形。
　　我们就会错过。
　　而我不愿与他错过。
　　我心中有了目标，修行得愈发努力。而同时，我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对劲之的感情，似乎与以往越来越不同。
　　而这不同，似乎愈是深刻，便对我本身的修行愈有助益。
　　我进境如此迅速，连自告奋勇指点我修行的风灵也为之惊叹。
　　“你若一直进步得这样快，没多久就能够化形了！”他绕着我转悠，不住啧啧赞叹，“倒没想到，以你区区一丛小竹的资质，居然都几乎能够与我媲美。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虽然我挺怀疑他其实还是为了找个由头自吹自擂，可却也忍不住地开心。
　　“早日化形，亲口告诉劲之，我也很喜欢他！”我每天都这样对自己说。

　　有一天，劲之回来得很早，而且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
　　他像往常那样抱着我的枝干，高兴地跟我说话，而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坛酒。
　　我看过劲之喝酒，但他从来都是将酒斟入一只小杯，浅尝辄止，却从未如那天那样，提坛便饮。
　　我心里很有些喜欢他喝酒，因为每次酒入腹中，他的脸色都会红润得很好看，明亮的黑眸也似乎蒙上一层雾气，而话也会变得很多。他原本常常有些忧郁的样子，可酒能让他瞬间鲜活起来。
　　“吾友连谷，大败匈奴，不日便将班师回朝！”他眼中带着笑意，喃喃着，“今次可是彻底的大胜，连匈奴王亦命丧疆场，其子尚在襁褓之中，可以预计今后至少十年之内再无力犯我□□。”
　　说实话，我一点也听不懂，可我为他的喜悦而不由自主也高兴起来。
　　“连谷在外数年，力抗外敌，而无暇顾及朝政。此次凯旋回朝，必能一扫外戚气焰，重振朝纲！”
　　连谷、连谷。这个名字很耳熟，那天晚上在劲之的口中反反复复地出现。我努力地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的呢？
　　我想啊想，终于记起来，风灵以前似乎说过，连谷是这个国家的军事最高统帅，和劲之是从小的朋友。
　　“朋友，是什么？”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有个人跟你很接近，经常和你聊天，玩笑。你有困难他会帮你。偶尔跟你吵架，不过很快就会和好……”风灵掰着手指，一边想，一边数道。
　　“噢，”我恍然大悟，“就像你跟我一样，对不对？”
　　风灵顿了一下。他深深看了看我，忽然笑了起来，恍如一夜春风，桃花盛开。
　　“对，就像我跟你一样。”

　　几个月后，劲之又收到了连谷的书信，亦如往常那样，拿来读给我听。
　　这段时间，他日日心情舒畅，可是那天，他似乎比以往更加高兴百倍。我也比以往更加专注地听他读信。这段时间我听得多了，居然也能够听懂一些。
　　似乎是说连谷还朝以后，恩威并济，让之前明哲保身的宿臣元老都聚拢到他身边，大杀外戚一党气焰。要不了多久，就能肃清朝纲，并为劲之平反了。
　　我知道这是好事，不禁为他高兴，并且满足地看着劲之再次喝多了。他脸上微红，星眸朦胧，击节高歌，最后伏在我附近不远处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沉沉睡去。
　　入秋了，天气有点微寒。我虽然很开心能够看到他的睡颜，可却也怕他着凉，不禁有些忧心。
　　我心里热切地想着，如果我能做点什么就好了，为他披件外套，或者扶他进房。
　　便在这时，就像一道阳光拨开沉厚的乌云，我突然之间，豁然开朗。最奇的是，似乎是我生下来便有的本能，以前只是忘记，而此刻突然想了起来似的，我自然而然地化形了。
　　那时的我，外形约莫如一般六、七岁的人类孩童。我很快便从化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走到劲之身边。我那时已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趴在他侧卧的青石板边缘，入神地看他精致的脸。他的呼吸绵长，带着温润的清香，扫在我面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显得柔顺平和。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尤含浅笑的唇。唇色因为酒精而比以往更为红润，我一见到，便再挪不开眼，慢慢地、慢慢地倾身过去，在上面轻轻“啾”了一下。他似有所觉，睫毛翕动，似要醒来。
　　我大惊，立刻跳开，闪身藏在自己的真身后面，心中像是揣了只小兔，“咚咚”跳个不停。
　　可他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睡，一点要醒来的意思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是风灵。他不知何时来的，想是看到了我方才所做傻事，笑得打跌。“没想到小竹化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劫色，真有你的，哈哈哈！”
　　我给他吓了一跳，不由恼羞成怒：“嘘！嘘！别吵！劲之在睡觉！”我低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木有人看么……桑心……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