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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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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赤霞——鸟惊喧,共我——把盏——醉酡颜。
佳节——幽梦——异乡客,一别——西风——又一年……”
“你又在吟什么歪诗?”一只手在林晓眼前划过,接着手的主人就毫无淑女风范的搭上了她的肩膀。
“吓我一跳,秋航,麻烦你以后吓人之前先出声好不好?”看着好友笑靥如花的脸,林晓叹了口气,“今儿不是重阳节嘛,我想家了。”
林晓曾经认为,自己找不到哪怕一个朋友。
不是吗,她自闭、体弱多病外加多愁善感,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这在大学里几乎是致命的。不会对任何人释放自己的善意,整天躲在宿舍里看些“良辰美景奈何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她,理所当然的被那些小圈子拒之门外。就连舍友们聊天的时候林晓也插不进一句嘴去,她一直都完全无视的什么资生堂什么屈臣氏她们十句有八句提及。
林晓所在的是北京市中心的一所很小的学院。以一所占地八十亩年招生两百人的学校,它的宣传无疑是成功的。一批又一批的优等生以不下于北清的分数被哄骗进来,然后大呼上当。只有她,自始至终没有一句牢骚——没必要,哪里都一样。
如是一年。
“很活泼很可爱”,这是初见秋航的人会给她的评价。
“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魔女”,熟悉她的人会这么说。
不得不承认,秋航是个很活跃的人。她组织新生春游,主持迎新晚会,甚至拉上整个班去参加汉服圈子的上巳节[①]聚会,把人吓了一跳。
那天她去找社团联合会的会长申请活动,在宿舍里看到了正为风凌雪流泪的林晓。
两个人都承认,那是她们宿命的相逢。
“我说林晓,你笑起来多好看啊,别老是叹气嘛。不过今天是重阳?我们去登山吧!”
山是香山。虽然没有菊花,不过有枫叶,看起来也不错。那一片一片的火,能把心上的一丝丝阴霾都烧掉。
“林晓,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觉得有些冷场,秋航随便找了个话题。
“呵,当然记得……那天你跑到我们宿舍来说要排个仙剑三的舞台剧,然后第一次看到我居然就死活要拉着我演蓝葵,我真是想拒绝都说不出口啊。”
“真是的,你还说呢!到排练室才发现我们竟然长的那么像,结果害得我也直接被扔到红葵的位子上了,明明更喜欢雪见的。”
“呵,说不定我们也像她们一样,本来就是一个人哦。”
“切,开什么玩笑!她们可做不到同时出现。对了,知不知道香山有个传说?好像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哦。”
“传说?说来听听。”显然林晓是感兴趣了。
“据说啊,有个女大学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夜里一个人来爬山,就在这里撞上了个逃犯……好像她回家就疯了……”
秋航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林晓早已脸色煞白。
“我这是怎么了?”躺在宿舍里,林晓问自己。
“我明明就不知道那件事,更不可能认识那个女生,可为什么总是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就好像她是我最亲密的人一般。
“刚刚上网想查下这事,可在哪都找不到,好像根本不是真的一样。
“算了,不想了……去图书馆借书看好了。”
秋航去找林晓的时候,林晓正抱着本《香山游记》看的津津有味。
她是在回宿舍之后才想起林晓有些不对劲的。从她说起那个传说以后,本来还很开心的林晓就没说过一句话,即使她是有名的闷葫芦也不可能啊。而且……
想到林晓那白的不像人的脸色和出了名糟糕的体质,秋航决定去看看她。
于是秋航就很不忿,心说我在那边担心你担心的要死,你却在这开开心心的看书?
不理会林晓的招呼,她直接把书从桌上拿起来,翻了两页看到一条恐怖的,秋航准备吓吓她。
“我看到一个男孩边往后退,边让人给他照相。他好像想要靠在护栏上,可我知道,那护栏已经松了,随时有可能坏掉!我想提醒他,可是来不及了,他已经和那护栏一起摔到了崖下。
“我们报了警,去做了笔录,可那个男孩……林晓!你怎么了?”
床边,林晓早已委顿在地。
“放心吧,只是缺铁性贫血,不要紧的。”医生安慰她们说。
“秋航,我们去爬长城吧。”林晓微微笑着。
“不行!你都贫血成这样了,还爬……”
她们最后还是去了。
“秋航,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好像老天很快就要把我收回去。前天看《倾城一笑》,突然觉得那个女孩也挺好,至少她还有喜欢的人,而我……只有你。”
“那你可以喜欢我啊,嘻嘻,那样你就也有喜欢的人了啊~~”
“这可是你说的哦。”林晓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微笑。
林晓突然忙了起来,她很努力地组织活动虽然她的申请从来都不会被批下来,努力区别欧莱雅和水之密语的洗发水哪种更适合油性发质虽然她自己永远不考虑那些,跟舍友们一起逛街虽然她其实很讨厌无意义的走路。她喜欢了秋航,所以她要求自己更像她。
她变得开朗,笑容像太阳一样灿烂。和秋航的笑一样。
她不再只看西厢红楼桃花扇,她现在更喜欢《关妖精的瓶子》,因为秋航喜欢。
她对秋航说,“我喜欢你,所以我也要你喜欢我。”
秋航,我觉得,我们一定是前世就认识了,或者,我们前世一定是一对葬在一起的恋人。我们一起躺在香山的那片红叶下静静的沉默,即使过了好多年,我在这一世看到你时仍会觉得好难过。第一次看到你笑着叫我林晓,脸上的笑像是从红叶上折射出来的阳光。那天你站在嘉峪关上的第63214个台阶上大大咧咧的对我笑,身后的阳光从你身后照过来,然后你说:“你可以喜欢我啊,嘻嘻,那样你就也有喜欢的人了啊~~”
即使过了好多年后,我依然会记得,那次舞台剧时你穿着红色的衣服,从我身后绕过来,眼里有坚定的光,将手伸到我面前来,对我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海棠花开的时候的时候林晓搬到了秋航的宿舍,两个人搬着沉重的行李在楼梯上挪动的时候秋航走在后面,看到林晓很认真的搬着很多书在前面走,眼睛不知看向哪,很像林晓经常看的那些小说里的女子,安静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存在,夜夜明月高楼水袖临江。秋航记得那天排仙三的舞台剧时林晓穿着蓝色的衣服,坐在舞台中间,低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灯光打下来的时候她竟是想都没想的走上去了,林晓抬头看她的时候清澈的眼睛里流转着静默的眼神,像是在滚滚红尘中等了她好久好久了,一如她正在饰演的角色,那个在魔剑中等待了千年的蓝发少女……
将所有的东西都丢在宿舍的地上后秋航就躺在那些东西上喘着气笑,然后拍拍坐在旁边的林晓说:“哎,我说,你看,我说了我是你的救世主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林晓微微的就笑了,看着闭着眼睛喘着气的秋航说:“是啊,那救世主是不是可以再帮我把我的书桌帮我搬上来呢?”然后整栋宿舍楼的人就都听到了秋航的嚎叫声。
秋航渐渐的喜欢和林晓坐在学校的后面没人去的草地里,她闭着眼躺在林晓的身旁,听她柔声的给她念那些凄美的故事,听她给她念“良辰美景奈何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林晓的长发有时被风撩起来一点,一缕缕的从她的鼻翼边划过去,午后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柔柔的泛出白色的光来。
那天林晓翻出一个笔记本,淡蓝的墨划出少女时娟秀的字迹。
封面上誊着义山的那首“风露凄凄秋景繁”[②],“红颜”二字早被洇的难于看清。当年读这首诗时,只觉得红颜永远只是传说,便如木槿般朝开暮落。
林晓将手伸向桌边的那束槿花,嘴角挂着好看的弧度。
把花递给她以后秋航就站在她身旁,微笑说着木槿的花语。她说那柔柔弱弱的身躯有着怎样温柔的坚持,说它们懂得如何去面对低潮与纷扰,说它们知道,爱的信仰永恒不变。
那抹紫色,有如烟霞。
北京开始一天接一天的下雪。气温骤降。
那时候林晓正蜷在被子里和秋航聊到兴起,听到她说“这世界上真正懂得什么是爱又没死的,只有我们两个了”。一声雷响,林晓手里那本《十日锦》“啪”的就掉在地上。
伸出还哆嗦着的双手,林晓紧紧抓住秋航的胳膊
雷声越发密集了,平均一天总要响上十次八次。
“我想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桥段恐怕现在会很多吧,”林晓把胳膊枕在脑后笑着说,“至少‘冬雷震震夏雨雪’满足一半了。”
秋航轻轻打量着她,嘴角漾起点点微笑。
“你知道吗,林晓,你现在笑的比以前多多了。这样才可爱嘛。”
“是啊,秋航……我……越来越像你了。”
秋航,当我和你一样的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吧……
一场雪,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天。
它从冬天飘到了夏天。
这下连“夏雨雪”也满足了,可不管是秋航还是林晓都失去了调侃的兴致。这半年来气温一直没有回升,就算是再大条的人也能看出不对劲来——连秋航都曾用颤抖的声音问林晓是不是玛雅人算错了时间。
林晓则是一遍又一遍地翻那篇燃烧着的《芳草萋萋》,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可更多时候,她们只能相拥取暖。
“你知道为什么那边那个山峰叫蟾蜍峰吗?”香山上,秋航正和林晓聊着天。
已经是暑假了……如果这个白雪纷飞的场景真的适合暑假的话。雪灾,雪灾,雪灾。交通全线封闭,长途通讯中断,林晓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连着郁闷了一个学期,她这天一大早就拖起秋航,让她陪自己去散散心。
听得那恍若考校小学生的语气,林晓哂笑着,给出了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会想到的回答:“因为那个山峰长的像只大□□呗!这还用问么?”
“呵,真的是这样吗?”秋航却只是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说着什么。
“传说中,那个山峰下压着一只□□精。它爱着天上的雪女,所以总是趁着雪女来到人间的时候用尽一切办法想把她留住。而那个时候,人间就在下雪。
“久而久之,天神震怒了。太多的六月飘雪,对他们在人间代言人的统治不利啊。于是他们找到了这只□□精,把它封到了蟾蜍峰底下。即使雪女已经真正的爱上了它,也只能每个冬天匆匆而过……这就是我们现在只有冬天下雪的原因……
“而现在……是它脱困了吗?”
许久之前,当她们渐渐熟识,林晓曾经问过秋航一个问题。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记得当时秋航调皮地吐吐舌头,口中流出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语。
“秀色可餐,相谈甚欢。”
秋航,我现在在想,如果那时,我们没有相遇,大学的四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每次抱着书从教室里走出来时,林晓便会看到秋航坐在在走廊的尽头的栏杆上晃着脚,那些暖黄色的阳光落在秋航的脸上,即使很多年后,林晓依然可以记得,秋航从栏杆上一跃而下,不算太长的头发在空气里划出一条浅浅的轨迹,从走廊的尽头朝她跑来,笑着叫她林晓.............
“秋航?”
“嗯?”
“没事,我只是想叫叫你-----------”
“喂!听什么勒!”
林晓微微的扬起唇角,将右边的耳塞递给秋航一只。
秋航刚戴上,就听到一个女生的声音软软的传出来
凌寒迎春漫洒香雪海
迎来春水旁侧杏花开
庭前谁把多情桃树载
几度影徘徊
众芳开后谷雨上楼台
引得丹若浓绿丛中来
更取菡萏几枝绣裙摆
采莲人今何在
犹怜昨日黄花一番梦中待
胭脂落泪染腮
又逢秋色丹桂香飘十里外
望婵娟心思动被人猜
:"哎呦-------------”!
林晓放下在眼前遮阴的手,看秋航用手捧着腮龇牙咧嘴的叫。秋航办了个鬼脸,煞有其事的叫唤:“好酸啊------------”.林晓笑笑,将P3换到秋航喜欢的那首歌
林晓总能在网上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歌,《假如》 《菁华浮梦》 《花开十三月》 《三月》什么的,有次秋航在林晓的P3里听到首歌,只有曲子,秋航很喜欢,便去查了,结果就是她差点把键盘敲坏也没找到关于那首《穿越》的曲子,气的她差点没把电脑砸了。
久而久之,秋航便习惯了林晓P3里的歌,每次听歌时她便习惯了眯起眼来,像是看到了那些歌里的故事 《惜沉醉》 《寒衣调》 《倾恋》 《画中仙》............
“秋航,”
“嗯?”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一定要和我说一声,那样,我就不会难过了…………”
“嗯……….”
在学校放假秋航走后的第十四天,林晓便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坐在电脑前给秋航一封又一封的写信,秋航说过,她住在北方的一个叫历城的小镇.
当林晓捂着右眼背着包站在历城小镇锈迹斑斑的站牌下笑着叫她秋航时秋航看着林晓就懵了,然后就扒的抽了她一耳光,抽完后又开始哭。拉着她开始望医院跑。
从那天开始,秋航便再也不敢丢下林晓一人,即使是社团活动也不敢,因为只要她每次看到林晓的右眼角上的那条浅浅的疤,她的心便会微微的抽痛。那年夏天,林晓一人背着包,从北京到了历城,她一人穿过戈壁时遇上了沙尘暴,刮起的石子在她的右眼皮上留下了一条纪念性的伤,手上被太阳晒裂了一条条的口子,后来秋航调侃的和她开玩笑说如果那次她破了相或者失了明,她还要照顾她一辈子,多惨啊。林晓便扬起唇来轻轻的笑,说她只记得那时秋航在医院的走廊上叫唤的样子,活像她是电视里抗美援朝的战士,还是被打得很惨的那种,再或者,像她妈被人戳了一刀子似的。一只手揪着医生的白大褂,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秋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将手枕在脑后,煞有其事的唱开了:“我说算你恨,善用无辜的眼神……”。结果一句还没唱完上铺的林晓就飞下来一只枕头,浅浅的紫,木槿的颜色……
在林晓死后的第2年,秋航去见了林晓的母亲,在此之前,秋航一直没敢和林晓说,她们,本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俩个人,林晓的母亲很好看,温和的像是开在三月的木槿,微笑的问她的名字,微笑的问她林晓的状况,她没敢和她说,林晓在两年前就死在了那座北方的城市,死于坏血症,再也不可能回浙江,不可能划着船或撑着伞抱着书轻轻的给她念那些书里的故事,秋航去过林晓的房间,桌子上摆了张年代很久的照片,秋航的父亲抱着儿时的林晓,一脸的笑意,林晓的母亲一手握着林晓的手,轻轻地笑,从那次以后,秋航再也没去过南方,她怕她忽然什么时候,想起林晓来,四年后,一次无意间的机会,秋航再次去香山,正在往上爬的时候后面的两个人跟上来,男孩子问女孩子:“你猜为什么那座山叫蟾蜍峰?女孩子咧着嘴大大咧咧的笑:“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因为它长得像只大□□”。那一天,登山的人都很奇怪,那一天的香山上,一个蓝衣服的女孩子坐在漫山的红叶中,捂着脸轻轻的哭,流下的眼泪像是六月的碎星,散落了一地,林晓……如果……如果有来生。再叫我一声秋航吧……那时,我一定不会再将你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