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元汐

15、第六章：过眼云烟（三）

　　堇色走进古永年的书房。第一次来，可是无心细细打量这里的摆设，只是粗粗的觉得，一派古香古色。古永年正背对着她坐在窗前，默默的看着什么。

　　堇色轻轻叫了一声：“古先生。”

　　古永年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身来，见是她，也没有答话，只是示意她坐下。挑了书桌边上一角的椅子坐下，堇色却并未坐实，身子微微前倾，手放在身侧。坐下后，才想起，年幼时，自己格外顽皮好动，即使坐下也不得安宁，外婆每每告诫，女孩子休要那样四仰八叉的瘫坐在椅子上，任是再好的家世也徒令人瞧不起，须得两腿并拢，微微坐得半个椅子，方才端庄好看。她是大家出身，虽说后来没落且走上戏子的行当，规矩却是不能忘的。而自己，日久年深，虽不是天生娴静，一些小事情上到底成了习惯。

　　怔怔的回忆，待回过神来，看到已经面向他坐下的古永年正默默的注视她，才恍然觉得自己是走神了，歉意的开口说：“古先生。有什么事情，我想，现在您都可以说了。”

　　古永年点了点头，可是却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只长长的叹了口气。

　　堇色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问：“古先生，我现在实在是担心外婆，可是，证件还在古沧海那里，如果有办法，您可否帮我要回证件？”

　　面前的古永年听了，还是无言，面色似有为难。堇色以为是强人所难了，于是说：“或者，您能否帮我联系他，我自当亲自向他说。”心里下定决心，见了面定然要竭力说服他允许自己回去一趟，即使，以再被囚禁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堇色却会错意了，此刻，古永年所想，却并不在那证件的问题上，他看着眼前连坐相都酷似那人的女子，想起前些日子，病重中偶尔清醒时包含万种心思看住自己的眼睛。岁月无情，任是当年绝代风华的女子，也只得那样无奈的躺在床上，所有的往事，只得一声悠悠的叹息。而她所有的力气，只凝成了那样一句话，嘱托自己，如果找到堇色，定要好好待她。而她心心念念的外孙女，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期待的希望能尽快赶回去见她，却叫自己如何对她说出那样的事实？心念转动，唇齿间越发干燥。

　　喃喃，只片语：“堇色，你外婆，嘱托我，要好好看顾你。”说完，眼角也莹然有泪光闪过。

　　堇色却突然睁大了眼睛，嘴唇颤动，低低的问：“古先生，您为何？要这样说？”只觉得头脑一片茫然，先前压抑自己胸口的猜测瞬间由别人口中说出，那感觉又大大的不同。

　　古永年起身，走了过来。堇色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似乎期待着他能再开口，告诉她刚才说过的并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连她自己也觉得他并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开玩笑，绝望中便愈发执拗的盯着古永年，那一双眼睛，此刻便如幽幽谭水，于平静中微微荡起波澜。

　　古永年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轻轻的将什么东西放进了她手里，摸起来温润非常。

　　堇色低下头看去，却是两只翠玉镯子。一支白玉，一支翡翠。白玉莹然如月光，翡翠清新如远山。堇色眼泪便突然的掉了下来，一颗颗尽数落到了那手心里的两个镯子上。她心里喃喃的说，是了，是了，再也不会假，这两只镯子她如何不知，正是平日外婆带在手腕从不离身的那两只，如果不是她真的离开了，怎会将镯子让外人带给自己。多日来试图骗自己外婆安好的话，此刻全部破灭，临行前外婆温言的嘱托，竟然就是最后一面。于是，往日外婆与自己相处的点滴，便如潮水一样涌来。微微严肃的外婆，低低教训自己的外婆，穿着水袖衣服，轻轻和着二胡低唱的外婆，悄悄向吴妈打听自己在外面情况的外婆……此刻，却再也见不到了。这一生还如此长，可是此后无尽的时日，却再也没有了外婆的参与，心灰意冷。

　　终于忍不住，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担忧，此刻竟然全无意义。堇色到底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却仍是怕别人看了去似的，连那哭泣的声音，也是压抑的。原来，这么多年来，兜兜转转，她竟并未曾变，一直便是孤寂而无安全感的，以为父母去世的伤痛已经离去，却原来只是深埋心底。

　　古永年看着这个哭泣的女孩子，也不禁唏嘘，手轻轻的扶住她的肩膀，安慰的拍着他的背。良久，想着，也许上天也没有薄待自己，鸾凤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吧，那只送予她的翠玉镯子，她一辈子都带在身上，那么，偶尔，她看向镯子时，也会分神想想自己吧。而她去世前牵挂的外孙女，竟然意外的闯入了这里，这便是命运吗？鸾凤啊鸾凤，当初我无力守护你，可是此刻，堇色这个孩子，我却是会好生对待。

　　堇色哭泣了一会儿，渐渐清醒。外婆去世，自己却没有守候一旁，连她为何会去世还没有问个清楚。于是方抬起头，沙哑着声音问：“外婆得了什么病，为何？这么快便……”下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古永年也清了清嗓子，说：“是脑溢血，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不醒了。那日碰到你，我便怀疑你与她有关系，你们长得太像了。待到我根据你查到了她时，却得知，她突然昏迷送进了医院。我本想联系你一起去，却如何也找不到你。想不到，想不到却是跟沧海有关系。哎，阴差阳错。我赶到了那里，也只来的及见她一面。她，去之前，还心心念念的不放心你……”

　　堇色听完，不断的想着，自己竟然都没有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外婆是不会怪自己，她疼爱自己的程度，怕是超过自己的估计。可是，自己却不能不责备自己。于是愈发悔恨，为何没有及时赶回去。那悔恨，却又渐渐转成了气愤，甚至是微微的仇恨。究其根本，便是她碰到了古沧海。本来她对无故被囚禁一周看作自己的不够运气，却并没有真心认为古沧海该为这囚禁付多大的责任。可是，此时，她却开始真心的恨那个人，那个阻挡了自己见外婆最后一面的人。怎样对她她无所谓，可是，他不该，如此倒霉的碰到外婆出事，那么，他就该承担她绝望的仇恨吧。即使，她的仇恨对他并无太大损害，但是，她到底是恨着，对于她，便有天大的不同。想着，心里微微好受。原来，有时候，仇恨比伤心还更容易过些。

　　不知道是否是感觉到了她身上情绪的变化。古永年轻轻的说：“堇色，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你外婆，也嘱托我好好照顾你。”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温情。

　　堇色却坐直，眼里哀戚神色淡了下去，一字一字的说：“不，古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在外婆去世前去看望她，更谢谢你的关心。我不知道你与她有什么牵绊，但是，我是我，外婆是外婆。您是外婆的故人，我却只是敬您如长辈。我一定要回去，家里虽然没有了外婆，却还是我的家。”说完，定定的走了出去。

　　古永年微微怔忪，这个女孩子，前一刻可以柔弱如迷途的羔羊，下一刻却可以如戒备的狮子，将一切她认为不足以信任的人拒绝在心门之外。可是，他是真心履行对鸾凤的诺言，想要好好照顾她的啊。想完，突然微微心虚，她说“我是我，外婆是外婆”，难道，那个敏感的孩子感觉到了什么？自己，是应该只把她看作往日深爱女子的后辈看待的吧？她只是那样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孩子，一个孩子。想着，微微心安，却又微微惆怅，原来，那份萦绕了那么久的爱，真的结束了。一个人在早晨阳光满室的屋子里，面对着一个已无温度的椅子，怔忪良久。桌子上一本相册，被翻开，上面一张小照上秀美的女子，却依然风清云淡的笑着。

　　堇色出门，却喃喃嘲笑自己，从此又是一个人了吧。无论是为失去外婆伤痛，还是为了那人阻拦了自己与外婆见最后一面而仇恨，都只不过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踏着走了调的伴奏，孤零零一个人在台上粉墨登场，与旁人却无半点相干。

　　刚准备走回房间，一个仆人走过来，说：“池小姐，少爷和太太在楼下。请您下去。”

　　堇色冷哼一声，那个男人，倒来得早，而那个看似病弱，却对自己有莫名敌意的女人，也不知想看到什么。想了想，不管自己仍然红肿的眼睛，毅然下楼。总要克服对他无名的恐惧吧？自己也正好趁机将话将明白，明明白白的要回自己的证件。如果他不愿意还，那干脆还是囚禁她算了。

　　因为有着破釜沉舟的意思，所以站在古沧海面前的堇色，便分外的镇定。第一次在白天看到这个男人，她细细打量。他原来并不算凶残，只是严肃罢了，而且可能由于高大，总给人一种攻击性很强的样子，可是，仍然是好看的。

　　古沧海看着眼前眼睛红肿的女孩子，却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了变化。从微微的怯懦且躲避，到了坦然的面对，甚至，还有了隐隐的仇恨。他皱了皱眉头，是仇恨吗？是了，母亲刚刚说由于自己的囚禁，她失去了见外婆最后一面的机会。可随即握紧了拳头，恨自己的人多了，多她一个人又何妨。便是恨，如果是她来恨，也是好的，恨也是一种浓烈到需要花费很多力气的感情。

　　堇色冷然的开口：“归还我的证件，我要回国。”

　　古沧海立刻回答：“不行。警方正在找你，如果你一出现，立刻就会被找到。那么，我便很麻烦。”她竟然连恨着，也要离开吗？想了想，他对旁边的夫人说：“妈，你离开一下，我想与她单独谈一会儿。”

　　待妇人走后，他继续说：“你要么乖乖的待在这里。我的人在外面守着，你也是离不开。要么，就跟我回去，那间屋子，还等着你。只是，不许你再想离去。”眼睛紧紧看着堇色的眼睛，似要捕捉她眼里的任何一丝情绪。

　　堇色听了，却微微笑了，说：“似乎，我还是待在这里更自由些。”眼睛直视着他，却并不如说的话那样妥协。她心里加了一句，因为，有了这么些活动空间，要逃出去，总好过关在那间小屋子里。况且，还有John和古永年有可能帮忙。

　　而古沧海却也突然笑了，靠近了堇色，扫视了她一眼，说：“可是我依然不放心。毕竟，你似乎已经收服了我那傻外甥，甚至，连我父亲，也对你另眼相看，我病中的母亲也为你感到不安。所以，我决定，做个孝子，从今天起，回家陪病中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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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不太好，很郁闷，似乎连文都写得有点阴暗，咳，幸好我写的不是青春搞笑小说。哈哈。
谢谢大家留言。特别谢谢没有看到的儇颖的长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