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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独身主义(上) ...

  •   苏魄未随众人用晚膳,戌时末,才抱着条从箱子里翻出的獐毛围巾往岳江岸房里去。

      岳江岸喜欢一切毛茸茸的物品,比如他喜欢揉小孩的脑袋,揉过的小孩脑袋能从他府上排到东洮城门口,苏魄想着一排小孩脑袋在地上弹跳着,闹哄哄地喊他“岳叔叔”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小久住在岳江岸府上时,每天岳江岸见到他都要先揉揉他的脑袋,小久和所有小孩一样,被揉了脑袋就要抱怨:“我会长不高的。”
      苏魄看岳江岸的大手罩在他头顶,把他视线都给挡住,边笑边安慰道:“岳叔叔这么高,被他揉脑袋揉最多的小孩肯定能长得特别高。”
      小久会问:“能比岳叔叔还高吗?”
      这下可把苏魄问住:“呃,那应该还是不行。”

      苏魄进门便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陡然收了笑意。帘幕大开,岳江岸坐在里间的矮床上,膝盖以下露在袍外,接口处仍有一圈狰狞血痕。

      见她露出心疼的神情,岳江岸道:“别这样,很快就长好了。”

      半晌,苏魄才怔怔开口:“还好他砍得整齐,方便接回去……很痛吧?”

      岳江岸说:“第二次,没那么痛。第一次害怕,所以觉得很疼。”

      苏魄手足无措,于是把獐毛围巾在他脖子围了一圈,岳江岸本想说“你不用这样”,在对上她因愧疚而湿润的眼时,话到嘴边却成了:“很热,你先拿下来。”

      苏魄乖巧地把围巾叠起,岳江岸将油灯挪开,露出卡垫上织有的傩面:“怎么不坐下?”

      苏魄坐在他身边,双手轻放于膝盖上,端坐如谁家深闺少女。

      还是岳江岸先挑起话题,他捧起那条獐子毛围巾,声音柔和:“今晚把东西给我,明天你要启程了?去哪里?”

      “东海。”苏魄绞着手指纠结:“不过我还没想好,担心此地有人对你不利,最好等你恢复了我再出发。”

      “裴照说小久在东海。”岳江岸低头贴着围巾上的绵密绒毛,又查觉不妥迅速移开:“事不宜迟,你先去。西域亦有我熟识之人,不必烦忧。”

      苏魄固执道:“那我写信给戚风和飞雪,他们过来,我再走。”

      岳江岸正欲叹气时,寺院的寝钟鸣响第一声,声波荡起盐湖水,在空旷的湖泽上晃荡了一圈,又随袅袅余音回了过来。前门忽传来小沙弥的报信声,清澈童音划开黑夜:“住持,从中都来的王夫人求见!”

      *

      “裴公子,请留步。”

      裴照未披外袍,只穿着件群青色的云缎锦衣,长发用根简易的发带束在脑后,有几绺伴着他回身的动作勾在肩上,上面缀着点点白雪。

      他惯爱板着张脸,走到一半被人喊住更是没有好脸色,不悦地看向步出禅房的那人。

      阙燕青身穿与他同色的交领襦衣,他与姜元住在岳江岸旁边的那间禅房内。阙燕青从内室走出时并未披上外袍,这位谏官出身的名臣腰板挺直,傲骨铮铮,如同雪中瘦竹。

      裴照瞥了眼他的穿着,几步跨入屋内,从他旁边走过时凉飕飕地道:“何事?”

      兴海寺冬季漫长,窗子大都开在房檐下,呈宽仅两指的四方形。而这间禅房装饰精致,桌旁开了扇雕花交窗,金乌状的香炉侍在左右,暖化窗外寒凉。

      姜元坐在香炉之间,隔窗见苏魄进了岳江岸房门,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慢悠悠地扭过头,执起细颈茶壶,为裴照倒了杯新茶,棕黑的茶液飘起白烟,他道:“怎么不坐?”

      裴照冷笑:“你坐这了,我坐哪?”

      姜元啧了声,还是不情不愿地腾出空位:“分你一半,行了吧。”

      “没有要和你平分天下的想法。”裴照坐到空位上,宽阔的肩背把姜元衬得像一条老鼠干。姜元长相阴柔,眼型狭长,现迈入而立之年,岁月还是压沉了这双鬼里鬼气的眼,加之他极擅长以服制包装自己,又用石黛填出剑眉,平日看着倒是仪表堂堂的王侯,只是换上常服却仍像从前那个卑琐阴狠的小人,今日在裴照身边是只小老鼠,若是岳江岸、姜夏等人坐在他身边,那他就得被衬得像个阉人。

      这双鬼眼正默不作声地瞟着裴照,姜元巴不得拉拢裴照与自己共驭天下,就像周王室与裴晟那样,只是裴照落座后既不看他,也不喝茶,只侧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径道。

      姜元知道他在看什么。

      阙燕青坐在他们正对着的矮凳上,双手放松地揣在袖中,开口道:“裴公子看起来心系他处,不耽误时间,晚辈便直说了——裴晟此计在于岳江岸,而非苏魄。”

      裴照这才正眼看他:“何出此言?”

      阙燕青扯着衣襟振振有词道:“不必要的小动作过多。先不说小久失踪一事,就算以信为借口将他们二人扯入幻境,那为何要演一整场?我不会武功术法,但想来也知二位将军征战多年,经验非凡,幻境的时间越久,被他们二人看破的可能性就越大,为何要冒这种风险?何不在一开始就杀个措手不及?”

      “除非他的目的有二——第一,要看当年发生何事;第二,才是杀了岳江岸。”

      裴照端起茶盏,砖茶苦涩,他喝了一小口便嫌恶地放下:“要看当年事,直接用铃音扰乱他们这十多年间的记忆就好,为何要多此一举,把他们先前的记忆也一并修改了呢?”

      阙燕青承认:“晚辈暂未想到,恳请指点一二。”

      裴照撇头看向姜元:“在宫中替我找样东西,交付时我会回答。”

      姜元心中警铃大作:“找什么东西?姜夏都不愿意帮你找,为何叫我?”

      裴照又回头盯着径道,指节轻叩窗沿:“我知道你担心做局的人是王池沉。”

      姜元凑到他肩旁,低声试探:“他真的没死?”

      裴照不置可否,右手腾起黑焰,焰火燎动间一条三指宽的纯黑纱绡跃起,裴照收回烛焰,纱绡飘摇而下,落于他掌间。

      姜元将纱绡对准金乌香炉,炉中短焰攒动,他借着炉中火看纱绡上透光的文字,牢骚道:“这什么东西啊?”

      “三个月内找到,用朱砂在上面写字可以联系到我。”裴照皱着眉头起身,目光始终凝在窗上。

      姜元见他不仅不把话说清楚,甚至明晃晃地无视自己,还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在他的臣子面前对他说话。是,他是在这些开国^功勋里年纪最小,可他现在贵为天子,怎么还要被当成个毛头小子对待?

      他脑袋里一直藏着根名为叛逆的弦,时不时要被撩动一下,这会他不客气道:“裴公子,留步。”

      阙燕青不顾礼仪,忙在桌下踩他脚,着急地使着“你冷静点吧”的眼色。

      姜元不予理会,摆出一副小人模样,阴阳怪气道:“听闻裴公子颇爱读书,但却有三不看。”

      裴照眼带轻蔑,嗤笑道:“你还揣度起我来了?”

      “哎,与裴公子交集颇少,但我与东海经营书庄的李家关系匪浅。有次席间听他提起南泽有位姓裴的大客户,每年都会采买一大批当年的刊物,种类繁多,无所不包,连民间的话本小说也不漏掉。但有三不看:一不看分桃断袖,二不看同袍成眷恋,三不看同门师兄妹意惹情牵。”

      裴照冷淡道:“我不知你所言何事。”

      姜元气得把茶杯丢在地上,洇湿地毯一角。

      裴照又说:“你不怨姜夏将你软禁壁川三年,惟怨——惟怨姜夏让你无法名正言顺地立那人为皇后。”

      姜元把茶杯掀了后,又觉得自己在气焰上输了裴照一头,于是有样学样,也漫不经心道:“我妻妾成群,要立哪个为皇后的确是难题。不像裴公子,啧啧啧——”姜元目光暧昧地摩挲过他的肩臂:“本就以色侍人,还得看那人要不要!”

      阙燕青倒抽一口凉气。

      裴照已然怒上眉梢,姜元还想接着挑衅,越说越来劲:“要我说啊,岳江岸那个资质可跟你不相上下,身高体型小胜于你,他们征战间隙,意兴勃发时相互——”

      一道剑气斩断了姜元的金丝耳坠,耳坠投入炉中嘶嘶作响,姜元本来像只跳舞的蜘蛛在那儿手舞足蹈地边说边比划,这下坐回位上,讪笑着举杯示意:“前辈,可要饮茶?”

      裴照眼角青筋直跳:“他们征战间隙,我因契常与苏魄相伴。况且我何必以色侍奉区区凡人?寻个看得过去的人同享欢愉,不过岁深日久里的调剂,她被我选中,是她之幸。”

      姜元道:“好好好,恕我冒昧了。”

      阙燕青轻咳几声,小心地开口问:“裴公子与苏前辈可是要去东海?”

      裴照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的衣裳:“是,我们明日启程。”

      “晚辈有一个建议。”阙燕青是个死心眼儿,不管刚才什么气氛,话题又被带偏到哪里,他一定要按计划推进事情,绝不容有疏漏,于是他坚决道:“请万沙住持来房中一趟,晚辈认为务必要排除他与裴晟勾结的可能。”

      话音方落,寝钟奏响,未等裴照回答,门外就传来小沙弥的喊声:“住持,从中都来的王夫人求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独身主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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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最佳拍档篇完结可看!正常每周四更,一般为1(或2)567,习惯整点发,努力提高码字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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