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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劫车 ...

  •   “我没有必要给你一个交代。”苏魄回答道:“小孩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他今年几岁了?”男人只盯着她的脸庞,自顾自问道。

      “我为什么要…”

      “——十五岁!我今年十五岁了!”小久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苏魄拒绝之前抢先答道。

      小久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逡巡,十五年前的旧忆浮出水面,使二人脸色都泛起某种追忆往事的茫然,男人盯着她的肚子良久,沉声道:“十五年前你好像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

      “你应该能很肯定没有。”苏魄没有看他,目光虚虚定在地垫花纹上。

      “或许他并不是十五岁。”男人打量着小久的个子:“十四、十三都有可能。”

      苏魄冷笑道:“你怎么不说十岁也有可能。”

      男人骤然睁开双目,眼锋令小久不由自主瑟缩一下,转瞬即逝的杀意割破了印有山茶花的帷幔,天光透入车内,半明半昧间气氛又回归先前的沉滞,只听他淡漠地说道:“我还是能够判断十岁小孩该长什么样。惹怒我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我没认为这样能惹怒你。”苏魄摊手,挑衅地看向他:“只是觉得十年前,我更有机会避开你怀孕。”

      “怀 谁 的?”这几个字从他齿间接连磨出,面对他如山倾倒般的压迫感,苏魄浑然不惧。

      “不管生父是谁,他现在就是我的孩子。”苏魄毫不退让,正声道:“我不相信你现在才知道他的存在,既然如此,今天才来找我不觉得很滑稽吗?”

      苏魄看着对方阴寒的面色就火大,终于彻底撕碎端庄体面的面具,控诉着:“作为故人,我以为我们的界限就是十年来偶尔通信。不远千里来劫车就为过问我的私生活?裴照,你真是令我大为诧异。”

      男人双手抱胸,眉间紧拧,两人直视着彼此,一方不肯退让,一方竭力搜寻着蛛丝马迹,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窗外传来一声鸟鸣。

      “生父?”小久这才明白二人谈论的重点:“姐姐,我的父亲不是现在要去见的那个人吗?”

      名为裴照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小久眼睑下那颗泪痣上画了个重点,他转过身,侧头用余光带过苏魄那双因愤怒而发红的眼,语气又恢复先前的疏冷:“过段时间我们会再见面。”

      “和你见面总是没什么好事发生。”苏魄这句话令他身形一顿。

      被击昏的侍从即将苏醒,在盔甲声中,男人跃出车帘,一句话飘飘落下:“是坏事发生的时候,你只能来见我。”

      苏醒的侍卫对方才一事毫无察觉,他们抬头望天,艳阳位置在天空中几乎没有偏移,灼灼烈日将这块山中谷地照耀得如同梦寐。很快,车声辚辚,这架马车顺利通过津阳关,正式步入中都地界。

      直到侍卫换了一拨,车马行于风露无声,星河如水的寂夜里时,小久才犹豫地开口问起那个男人。

      “姐姐,这个锦囊是他送给你的吗?”他看向苏魄一直佩戴在腰侧的暗蓝色绣金锦囊,因年岁过久,曾经细密的针线也不得不飘起浮毛。

      “不是。”苏魄的声音十分疲惫:“不要乱想,他不是你的父亲。”

      “我知道……”小久扯着她的袖子:“姐姐也不是我的妈妈。”

      “那他是谁呢?”小久试探地问道:“是姐姐的师兄吗?”

      “你听谁说我有个师兄?”苏魄用手轻点他的鼻尖。

      “你以前在梦里说的。”小久终于吐露了这个秘密。

      神色几经变幻后,苏魄还是真诚地对上小久的眼睛:“他不是我的师兄。” 她看向车顶的灯花,焰光落在她脸上如同树影,从额头延至鼻尖的挺拔骨脉似乎在沉默却又喋喋不休地述说着往事,她问:“我还会在梦里说什么吗?”

      “没有。”小久思考后还是决定不告诉她:“你只是很伤心。但是姐姐,我们是亲人,你真的不可以告诉我刚才那是谁吗?”

      “以前的朋友,曾经有一些不明不白的关系。”苏魄气急败坏地把这句话一连串讲完,又嘟囔着:“现在的小孩太早熟了。”

      “好吧,那下次如果再见到他要怎么称呼?”

      “叫叔叔吧。”苏魄躺在软垫上,懒洋洋地回答着:“他年纪很大了,比青州城最老的老人还要老,但是叫爷爷未免太抬举他,所以就叫叔叔。他姓裴。”

      “知道了,下次就叫他裴叔。”

      过了一会他又问:“你和裴叔怎么认识的?”

      “小朋友不要问这么多。”她背对着小久,良久,还是忍不住说:“在最倒霉的时候倒霉地放出了他。”

      夏末的蝉鸣声在树间穿梭,车舆进入中都城周的山脉,凉冽的夜风带着露水打湿车帘,在小久将要睡着时,苏魄忽然转身戳着他的脸轻声道:“我们这次去中都可能会发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姐姐也没有十足把握。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以勉强相信一下他,或者去找岳哥哥。”

      小久困极,迷迷糊糊应声后便沉沉睡去。

      *

      文明地界不便化形,原本不过一个翻身就能越过的山脉,裴照还是在津阳关外的小镇上买了一匹骏马,一路快马加鞭,足足跑了半日才到中都城,那匹金棕的马跑得四条马腿直颤巍,差点都没力气把头低到槽里喝水。

      裴照与黑夜一同来到皇廷。

      靠在龙床上的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男人看上去不过四十有二,可积年的劳心劳累在他头上留下斑驳白发,眼下的乌青与苍白的薄唇无一不透露出他糟糕的身体状态。

      “这样看我,是觉得我还有力气坐起来很奇怪?”男人说话的语气没有上位者的装腔作势,只是在与平辈闲聊。

      “你能活到现在我已经觉得是个奇迹了。”裴照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滚水冲开的茶香冲淡室内浓稠的药味,裴照递了一杯给他。

      姜夏笑吟吟地接过:“事到如今也不差这点茶,没想到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反倒一身轻松,也算知道了什么是回光返照。说吧,找我什么事?”

      “在这个风口浪尖把苏魄叫回来替你料理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老臣吗?她已经为了你们的事业付出很多了。”裴照皱起眉头的样子着实有些凶狠,可姜夏看着他红到发紫的嘴唇也毫无反应,笑意反倒愈发浓厚。

      “我没有打算让她承担这一切。”姜夏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枯瘦的手艰难地把茶杯递回给裴照,裴照虽神色愠怒,但到底爽快接过,又重新斟上一杯,拉过床边的矮塌摆在他面前,只听他继续说着:“生命的最后想要亲人陪在身边,仅此而已。至于身后之事,我那位三弟有的是手腕摆平老臣,自然麻烦不到她。”

      姜夏的手有气无力地轻叩桌面,仍旧保持着青壮年时的惯性,裴照想起二人前一次见面也在这里,不过那时王朝并未更易,另一位开国功勋在登基加冕的前一天病逝于此,意气风发的姜夏自此衰颓,全凭责任支撑至今。那年——也就是十年前——年初他与苏魄分开,年中被姜夏一纸书信叫来时,苏魄就在纱帘后伏在另一位的身侧啜泣。
      那天姜夏对他说:“带她走,照顾好她。”
      彼时他尚且桀骜,只偏头朝纱帘那侧示意道:“是另一位最后的意思吗?”
      “是我的意思。”
      “她自己什么意思?”
      姜夏苦笑:“她这种状态,能有什么想法。”
      裴照在偏殿等了一夜,在清晨时目睹苏魄带着一个小孩离开,他的质问只换来对方互不打扰的宣言,除了每年寄信得来对方不咸不淡的回复,二人未再相见。

      年长如他,见到如今的姜夏也不得不有物是人非的感慨,二人间共有苏魄这个牵绊,见面时他总觉得矮对方一头,有时他内心也觉得别扭,自己从武力到阅历都远胜于这个男人,那莫名生出的敬意到底从何而来?今日他也不再追究这些,因他想起另一位了无生息的遗容,再看姜夏时心中也不由叹息。

      他心中怀揣着阴暗的期待,于是小心发问道:“你不会是又来拜托我照顾她吧。”
      姜夏只是无奈笑道:“也许,但是这要看她自己的意思。这些年她把自己和孩子都照顾得很好,听说步云关的林都尉对她有意。”

      裴照抿唇不语。察觉到他的不悦,姜夏问:“十年了,为什么不去找她?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她师兄的事情?斯人已逝,你和她的时间还有那么长,何必纠结。还是就是因为生命太长,所以觉得有足够的时间耗费?”
      “给她越多的时间,她对过去的选择就越是懊悔。”裴照摊手:“在她看来我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姜夏一愣:“你们当初因为这个原因吵架?”
      裴照沉默,手中倒茶的动作不停,在姜夏的注视下,他连饮三杯茶,以此代表承认。

      想起过去的事,不知是否因为苦涩,姜夏的声音又虚弱下去:“她肯定知道自己在说气话,过去的事情她心里明白和你没有关系。”
      “过去十年不是只有我能去找她。”裴照强硬地说道:“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有任何义务照顾她,我们的契约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我没有给别人当爹的喜好,她是你们的孩子,她的小孩也不是我的。”

      姜夏只是凝视着他,呼吸没有丝毫紊乱:“没必要朝我这个将死之人发脾气,我真希望你们两个自己把这件事情吵明白。我一直觉得池沉说你说得对——少在她面前装酷,把这些酸言酸语多朝她说说,你们之间的事情也许早就解决了。”
      裴照此刻抱胸靠在床柱上,他身上不乏块垒分明的肌肉,可常年的修行使这些肌肉紧密附在骨骼框架上,烛火中投出的身姿颀长,一身黑衣劲装配上带有些许不耐烦的神情,加上总是独来独往的行踪,使他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高冷酷哥。

      高冷酷哥此时将面容隐在床帏掩盖的阴霾中,姜夏不再开他的玩笑,只是语重心长地说:“苏魄的能力完全能把自己照顾好,可是我和池沉不在了之后,纵使她去找小岳或者远在南泽的飞雪,又有孩子可以寄托感情,可又有谁的寿命能长过她?看着故人一个个离开,遇见的新人又总有故人的影子,就像当初……”

      大段的对话另姜夏呼吸不畅,他喝了杯茶,直到呼吸平稳才继续说道:“裴照,你对漫长的生命习以为常。可你把这种生命模式强行带给她,把她和你绑定,然而对于人类来说,漫长的时间只会被用来吊唁往事和故人。”

      宫灯把天际线熏得发黄,裴照心中一紧,夜空现出太白蚀昴的星象,待他定睛一看,不过是有颗亮星缀在流云旁,在夏夜颇有闲趣,哪与杀伐灾异有半分关系?
      他避开宫卫从西角门出了皇廷,进了宫外大相国寺的林苑,禅声响起,才想起方才眼前那幕太白蚀昴并非现实,而是十年前的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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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正常每两天更一次,晚19-23点,习惯整点发,取决于本人加班情况,努力提高码字节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