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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谈论天地不论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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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昏暗的室内投下一道狭长而苍白的光带。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昨夜情欲与汗水交织的靡靡气息,只是在清晨的微凉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颓唐。
谢长乐早已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他侧躺在床榻的外侧,单手支着头,安静地看着身旁仍在沉睡的男人。周临清睡得很沉,眉头即便是睡梦中也紧紧蹙着,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病气。他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比平时要急促、滚烫一些。昨夜的放纵,显然加重了他本就虚弱的身体的负担。
一夜之间,猎人与猎物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对调。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掌控着他一切的男人,此刻正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上,显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谢长乐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得偿所愿的快意,只有一种空洞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复杂难辨的涟
乱。
谢长乐的目光从周临清泛红的眼角,滑到他依旧有些红肿的嘴唇,最后落在他脖颈和锁骨处那些青紫交错的痕迹上——那些都是他昨夜失控时留下的烙印。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那些痕迹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落了下去。冰凉的指腹触碰到滚烫的肌肤,让周临清在睡梦中不适地轻哼了一声,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谢长乐的眼神暗了暗,他收回了手,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去打了盆冷水,用布巾擦拭着身体,试图洗去那一身黏腻的痕迹和挥之不去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当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常服,重新回到床边时,周临清已经醒了。他并没有睁开眼,只是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显示着他早已脱离了梦境。他似乎还没有想好,该用怎样的姿态,来面对这场荒唐的、屈辱的“晨间会面”。
“王爷醒了?”
谢长乐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寂静,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您的脸色很差,是旧疾犯了,还是……昨晚被臣伺候得太过尽兴?”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然后端着它,一步步走回床边,将茶杯递到了周临清的嘴边。那姿态,与其说是体贴,不如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逼迫,逼迫他睁开眼,面对这狼狈不堪的现实。
周临清的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那杯沿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一向锐利深邃的凤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凝为实质,却又被深重的疲惫与虚弱死死压住,只剩下一种屈辱的、燃烧殆尽后的灰烬感。
他没有去接那杯水,只是用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出去。”
谢长乐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那杯水又往前递了递,几乎是强硬地抵在了周临清的唇上。
“王爷的身体要紧,若是渴死在臣的床上,传出去,臣的名声可就毁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周临清的尊严上反复碾压。周临清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张开嘴,机械地、带着恨意地喝下了那杯冷茶。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谢长乐看着他剧烈咳嗽的模样,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将空杯随手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周临清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乖乖躺着”,然后便转身,径直走出了卧房,将这片充满了屈辱与对峙气息的空间,留给了那个几乎无法动弹的岭南王。
谢长乐并没有走远,他只是站在院中的一棵海棠树下,清晨的凉风吹动他青色的衣摆,将他身上最后一点属于周临清的气息也吹散了。他站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才对闻声而来的采薇吩咐了几句,让她去准备些清淡的吃食和热水,却绝口不提卧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没有立刻去处理王府那边可能会有的骚动,也没有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周临清。他所有的思绪,都飘向了侯府最安静的那个角落,那个他用尽一切去守护的地方。
他抬脚,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刃上,却又坚定无比。穿过抄手游廊,绕过假山花圃,他来到一处格外清幽雅致的小院前。院门口的侍女见到他,连忙屈膝行礼,神色间带着敬畏。
谢长乐只是微微颔首,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房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淡淡药香,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女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与谢长乐有几分相似,却柔美苍白得多的脸庞。
“哥哥,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久病的虚弱,但看到谢长乐时,那双黯淡的眸子里瞬间就亮起了温柔的光。
谢长乐在看到妹妹谢婉儿的那一刻,周身所有尖锐的棱角和冰冷的防备都瞬间消融了。他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算计的温柔笑意,快步走到软榻边坐下。
“今日感觉如何?昨夜睡得可好?”
他一边问着,一边极自然地伸手,将谢婉儿颊边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又顺势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那动作熟稔而轻柔,充满了兄长的关爱与疼惜。
“还好,就是夜里风大了些,有些咳嗽。”
谢婉儿放下书,乖巧地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谢长乐的嘴角,那里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已经结了暗痂的破口。她微微蹙眉,伸出纤细的手指,想要触碰,却又有些犹豫。
“哥哥,你的嘴怎么了?还有,你身上……有股很陌生的味道。”
少女的嗅觉因久病而格外敏锐,她的话让谢长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那股他以为早已被冷水和晨风冲散的、属于周临清的侵略性气息,似乎早已渗透进了他的骨血,被最亲近的人轻易地嗅了出来。
谢长乐若无其事地避开了妹妹的手,拿起她方才看的那本书。
“许是沾了些药材味吧,没什么大碍。”
他岔开了话题,声音依旧温和,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深的阴霾。
他撒了谎。这味道不是药香,而是欲望、是挣扎、是屈辱,是他为了换取她活下去的希望,而与恶魔交易所留下的、洗不掉的印记。
就在兄妹二人低声交谈,享受着这片刻温馨之时,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突如其来的巨响让谢婉儿受惊地瑟缩了一下,也让谢长乐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重新覆上了一层冰霜。他霍然回头,眼神凌厉如刀。
门口,周临清正扶着门框,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他不知何时已经自己穿好了那件被揉得皱巴巴的黑色王袍,只是衣襟敞开着,腰带也系得松松垮垮,露出了胸膛上斑驳的红痕。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急促的喘息让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从卧房走到这里,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的目光越过谢长乐,死死地钉在了软榻上那个柔弱苍白的少女身上。那张与谢长乐有七分相似,却毫无攻击性、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脸,让他瞳孔骤然紧缩。他终于明白,谢长乐那身宁折不弯的傲骨之下,藏着的唯一的、致命的软肋,究竟是什么。
谢长乐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完全挡在了谢婉儿的身前,隔绝了周临清那道充满了审视与侵略性的目光。他的声音冷到了极点,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