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影疏光》Zero终章

8、临巅

　　午前，天光辽阔，风明显比山下大得多，吹得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叶疏站在平台边缘一块孤零零的巨石上，眺望着脚下绵延的山脉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天际线。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纷乱，他却站得极稳，像钉在岩石上的一杆修竹，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却又奇异地与这片天地锚定在一起。他的眼神空远，不再是淡漠，而是一种近乎包容的平静。

　　陈煦一屁股坐在巨石下的草地上，毫无形象地大口喘气，忙着从那个巨大的背包里往外掏东西。“我的天……总算到了……这坡也太陡了……叶疏你不累吗？你是怪物吧？！”他掏出水壶猛灌几口，又拿出能量棒、水果、甚至还有一小包坚果。

　　叶疏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传入陈煦耳中：“视野很好。”

　　“是吧是吧！我就说值得！”陈煦一下子又来了精神，爬起来，也跳到那块巨石上，站在叶疏身边，叉着腰，豪情万丈地喊，“哇——！感觉能摸到云了！喂——！山下的你们好——！”他夸张地对着山谷大喊，回声层层叠叠地传回来。

　　叶疏微微蹙了一下眉，不是嫌吵，而是觉得这行为有些……幼稚。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着，承受着好友散发出的、几乎要实体化的兴奋能量。

　　陈煦喊够了，心情大好，开始像解说员一样给叶疏指点：“看那边！那片蓝色的反光，应该是市区那个湖！还有那边，那几个高楼，是不是金融中心？看着跟积木似的……”

　　叶疏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掠过，并无太大兴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视线更多地流连于山脊的起伏线条、云朵投下的移动阴影、以及远处一群排成人字形飞过的候鸟。

　　陈煦说累了，也安静下来，学着叶疏的样子只是看。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小声说：“叶疏，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不属于这里。”

　　叶疏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询问。

　　“就是……好像你和这一切，”陈煦比划着，试图找到合适的词，“这山，这风，这云……是一体的。而我们，像我，像山下那些人，是闯进来的。你只是……暂时披了个人形，在这里站着。”

　　叶疏转回头，重新望向无际的远方。风更猛烈了些，将他宽松的外套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人形也好，山石草木也罢，不过是一种存在。”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众生奔忙，如风过隙，所求为何？所争为何？最终不过如这山间云雾，聚散无常。”

　　他抬起手，指向远处山坳里一小片正在缓慢消散的薄雾：“你看那雾，争过要留下吗？”

　　陈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片雾确实正在阳光下沉寂地散去，不留一丝痕迹。他似懂非懂，心里有些莫名的震动，却又抓不住那感觉。

　　叶疏放下手，继续道：“我在这里，看着，听着，感受着，便是存在。与你，与这山，并无不同。只是你们争聚散，我不争而已。”

　　陈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平时能言善辩的自己，在叶疏这些话面前显得格外词穷。他最终只是咕哝了一句：“……你说得我脑袋疼。反正，你在这儿就行。”他下意识地，往叶疏身边靠了靠，仿佛靠近他能更踏实些。

　　叶疏没有再说话。

　　两人一静一动，一站一靠，在猎猎山风中，构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陈煦忽然想起什么，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差点忘了！拍照拍照！这么好看的景必须留念！”他拉着叶疏的胳膊，“来来来，看镜头！”

　　叶疏对镜头有种天然的排斥，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避开。

　　“就一张！就一张嘛！”陈煦耍赖似的拽着他，“笑一个呗？叶老师？叶大神？”

　　叶疏被他晃得无奈，最终极其勉强地侧过身，目光并没有看镜头，而是落在远处不知名的某一点上，脸上自然没有任何笑容，只有一贯的平静，甚至因为那点无奈，反而显得有了一丝人气。

　　陈煦可不管那么多，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心满意足地翻看：“哇，虽然你不笑，但这背景绝了！你看你看，风把你的头发吹得……哎，好像背后有光晕一样……你真是……”

　　叶疏瞥了一眼屏幕上的自己，背景是苍茫天地，身影模糊而疏淡，确实不像个真人。他移开目光，不置可否。

　　“好了，拍完了，吃饭吃饭！饿死我了！”陈煦的注意力迅速转移，跳下石头，又开始在他的百宝箱里翻找。

　　他铺开野餐垫，把食物一样样摆出来，琳琅满目，甚至还有两个保温杯。“看！我妈熬的鸡汤！非让我带上，说爬山补体力！快，趁热喝！”

　　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能量棒和水果的甜香，是一种极其世俗却又无比温暖的诱惑。

　　叶疏看着陈煦忙碌又快乐的样子，看着那碗被塞到手里、冒着滚滚热气的鸡汤，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一点点渗入皮肤。

　　风还在吹，云还在走，远处的城市依旧模糊。

　　他端着碗，没有立刻喝，只是感受着那份温度。

　　陈煦已经盘腿坐下，啃起了苹果，含糊不清地说：“快喝呀！凉了就不好喝了！我妈炖了一早上呢！”

　　叶疏低下头，看着碗里澄亮的汤液，几颗金色的油星浮在表面，几段炖得软烂的鸡肉沉在碗底。

　　他极轻地吹了吹，然后，小口地喝了下去。

　　温暖瞬间从胃里扩散开，驱散了山风带来的微寒。

　　陈煦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

　　叶疏细细地品味着，半晌，才轻声给出评价：

　　“嗯。有阳光的味道。”

　　陈煦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比山顶的阳光还要灿烂：“那当然！我妈说用的是院子里散养的老母鸡，吃粮食和青菜长大的，当然有阳光味道！”

　　叶疏没有再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口，然后安静地坐在垫子上，听着陈煦叽叽喳喳，吃着这顿喧闹又温暖的野外午餐。

　　他依旧吃得慢，吃得少，但每一样都尝了一点。

　　阳光洒满整个山顶，也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