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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冬至阳生 ...

  •   冬至前夜,一场寒潮突袭了城市。狂风嚎叫了一整夜,像无形的巨手摇晃着高楼,窗户玻璃不时发出轻微的震颤声。清晨,风势稍歇,但气温已降至冰点以下。天空是一种沉闷的、泛着铁灰色的铅白色,预示着或许会有一场雪。

      叶疏醒来时,室内温度明显比平日低了许多。他没有开空调,只是将身上那床薄被裹紧了些,依旧按部就班地起身。赤足踩在地板上,冰凉刺骨,他却似毫无所觉,步伐平稳地走向厨房烧水。

      水烧开的声音似乎都比往日更尖锐些。滚烫的茶水注入素陶杯,热气遇冷,凝结成更浓郁的白雾,盘旋上升,片刻便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他端着茶杯,没有去窗边——那里无疑是室内最冷的地方——而是靠在了厨房相对温暖的墙边,小口啜饮着,借此汲取一点暖意。

      门外预料之中地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囔囔,只是今天这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萎靡:“叶疏……开门……冻死我了……”

      叶疏走过去开门。陈煦裹着一件臃肿的羽绒服,帽子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被冷风吹得发红、此刻却有些水汪汪的眼睛。他手里没像往常那样拎着吃的,而是抱着一个巨大的保温袋,一进门就哆哆嗦嗦地往屋里挤。

      “我的老天爷……外面简直不是人待的……阿嚏!”他话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震得自己脑袋都晃了晃。他吸溜着鼻子,声音嗡嗡的,“我感觉我好像……阿嚏!……好像中招了……”

      他把保温袋放在桌上,一边解围巾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叶疏:“我妈非让我给你送这个过来,说是冬至了,必须吃羊肉汤,驱寒保暖……哎哟,我头好晕……”

      他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毛衣,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无精打采,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涣散。

      叶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不像往常那样立刻移开。

      “病毒性感冒。伴有低热。”他平静地给出诊断,语气像在描述天气,“需要休息,补水,必要时服用解热镇痛剂。”

      陈煦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叶大夫……您能说点有用的吗?比如给我倒杯热水?”

      叶疏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他。陈煦接过来,双手捧着,贪婪地汲取着杯壁的温度,小口喝着。

      “你这儿怎么比外面还冷?”陈煦喝了几口水,缓过一点劲,开始抱怨,“你空调坏了吗?还是又为了省电不开?这不行啊兄弟,会冻出人命的!”

      “不冷。”叶疏回答,走到墙边,伸手打开了空调开关。暖风嗡嗡地开始吹出来,搅动着室内冰冷的空气。

      陈煦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叶疏主动调节环境温度以适应他人,这几乎是破天荒头一遭。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小声嘀咕,又把注意力放回保温袋上,“快,趁热吃,我妈熬了一早上,专门用保温桶装的。”

      他打开保温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色保温桶,拧开盖子。瞬间,一股浓郁鲜香、带着浓浓胡椒味和当归药香的热气蓬勃而出,瞬间压过了茶叶的清淡,霸道地占据了整个房间。乳白色的汤液里,羊肉炖得酥烂,还能看到几颗红枸杞和红枣。

      这味道过于强烈和“人间”,与叶疏这间公寓格格不入。

      陈煦拿出自带的小碗和勺子,给叶疏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快,尝尝!我妈的独门秘方,冬天喝一碗,神仙都不换!”

      叶疏看着那碗浓白滚烫、冒着热气的汤,没有立刻接。他的目光从汤移到陈煦期待又萎靡的脸上。

      “你更需要。”他说。

      “我喝过了!在家喝了一大碗才出来的!”陈煦把碗又往前递了递,“这是你的份!快拿着,烫手!”

      叶疏迟疑了一下,终于接过了碗。碗壁滚烫,热度透过陶瓷灼着他的指尖。他端着碗,没有喝,只是看着那袅袅上升的热气。

      陈煦已经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吹着气,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啊……活过来了……真好喝……”

      他喝得急,烫得直吐舌头,却一脸幸福。

      叶疏看着他,然后极小心地,用勺子舀起一点点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味道极其浓郁,羊肉的醇厚、胡椒的辛辣、药材的甘苦完美融合,形成一股强大的暖流,从口腔一路奔涌直下,瞬间激活了冰冷的胃腹,连带着四肢百骸都似乎暖和了起来。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仔细分辨这复杂而强烈的味道。然后,他又舀了一勺,这次是一小块炖得极其软烂的羊肉。

      陈煦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合你口味吗?是不是有点膻?我妈说这次的羊肉特别好……”

      “很好。”叶疏打断他,给出了一个远超陈煦预期的评价。他吃东西依旧慢,但一口接一口,没有停顿,显然并不排斥这过于“烟火气”的食物。

      陈煦松了口气,开心起来,自己也埋头喝汤。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空调运行的嗡嗡声和喝汤的细微声响。

      一碗热汤下肚,陈煦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鼻尖甚至冒出了细汗。他满足地靠在沙发上,打了个饱嗝:“舒服……感觉病毒都被杀死了大半……”

      叶疏也喝完了自己那碗。他将空碗放下,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忽然说:“冬至。一阳始生。”

      “啊?什么羊?”陈煦没听清,或者说没听懂。

      “冬至节气。阴气至极,阳气初生。”叶疏难得地解释了一句,虽然依旧言简意赅,“喝热汤,助阳气升发。”

      陈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就是喝了对身体好!老祖宗的智慧!”他揉揉依旧有些发昏的脑袋,“就是我这阳气……好像升发得不太顺利……”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开始打架。暖和的房间,吃饱的肚子,生病带来的疲惫感一起涌了上来。

      叶疏看着他歪在沙发上,脑袋一点一点,像只困倦的小兽。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

      几分钟后,陈煦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然真的睡着了。

      叶疏站起身,走过去,极其轻缓地将那个巨大的保温桶盖好,收回保温袋里。然后,他走进卧室,从地铺上拿起自己那床薄被——那是他唯一的被子。

      他走回客厅,将被子展开,动作轻巧地盖在了熟睡的陈煦身上。

      陈煦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咂嘴,裹紧了带着叶疏气息的、略显单薄的被子,蜷缩起来,睡得更沉了。

      叶疏站在沙发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陈煦脸上的潮红褪去一些,呼吸虽然还有些重,但看起来安稳了许多。

      空调持续送着暖风,室内的温度已经升了上来,不再冰冷刺骨。空气中还残留着羊肉汤浓郁温暖的香气,与茶叶的清冷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叶疏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拉过那把唯一的单人椅,放在离沙发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看窗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无言的冥想。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但云层似乎透出了一点点微光。

      陈煦这一觉睡了很久。等他迷迷糊糊醒来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眨了眨眼,看到身上盖着的灰色薄被,闻到被子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属于叶疏的味道,猛地清醒过来。

      他一下子坐起身,薄被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坐在椅子里、姿态仿佛从未变过的叶疏。

      “你……你把被子给我了?”陈煦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沙哑,带着震惊和不知所措,“那你怎么办?你就坐这儿?这么冷的天!”

      叶疏转过视线,看向他:“我不冷。”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但眼神清澈平静,不像挨冻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冷!”陈煦急了,手忙脚乱地要把被子还给他,“你快披上!我睡一觉好多了,真的!我现在热得要死!”他确实觉得身上暖和了很多,头也不那么晕了。

      叶疏没有接被子,只是站起身,走到厨房,又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陈煦:“喝水。”

      陈煦接过水杯,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着叶疏平静无波的脸,忽然觉得手里这杯水重逾千斤。

      “叶疏……”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或者道歉的话,却觉得哪一句都显得轻飘,都无法准确表达此刻心里那种滚烫又酸胀的情绪。

      叶疏似乎并不需要他的感谢或道歉。他看了一眼窗外,说:“雪终于下了。”

      陈煦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窗外开始零星地飘下细小的雪花,无声无息,如同撒落的盐粒。

      “真的下雪了……”陈煦喃喃道,捧着温暖的水杯,看着窗外初雪飘落,身上盖着带着朋友气息的薄被,胃里还残留着母亲熬的汤的暖意。

      疾病带来的难受似乎真的褪去了大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温暖包裹着他。

      叶疏重新坐回椅子里,也看着窗外飘落的雪。室内空调嗡嗡作响,温暖如春。

      “冬至阳生。”叶疏又轻声说了一遍,这次像是在对陈煦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陈煦这次好像有点听懂了。不是指节气,不是指阳气。而是指在这至寒的天气里,在这间曾经冰冷彻骨的公寓里,有些东西,比如一碗汤,一床薄被,一段无声的陪伴,正如同悄然升发的阳气,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对抗着外在的严寒与内在的孤寂。

      他低下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温水。水温正好,不烫不凉。

      雪,静静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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