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影疏光》Zero终章

16、叶依旧疏

　　日子如同指间沙，无声流泻。风波似乎真的过去了。

　　网络上的污言秽语消弭殆尽，如同被潮水抹平的沙画。再也没有陌生的窥探目光，没有停驻的黑色轿车，没有深夜门外的异响。陈煦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虽然偶尔还会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但白日的阳光总能驱散大部分残余的惊悸。

　　他依旧会来叶疏的公寓，频率甚至比风波前更高。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他不再试图用喧嚣和热闹去填满这片寂静，也不再轻易地将自己的焦虑和抱怨倾倒而出。他变得安静了些，会学着叶疏的样子，偶尔看着窗外的流云发呆，或者只是捧着一杯叶疏泡的、滋味清寡的野茶，沉默地坐上小半个下午。

　　他看叶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感激与困惑的依赖。他不再问那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只是确认般地、一遍遍地说：“叶疏，那天晚上……真的谢谢。”

　　叶疏的反应永远平淡。有时是一个极轻的颔首，有时是仿佛没听见般的沉默，最多不过一句：“茶凉了。”

　　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于他而言，真的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春深夏浅，阳光变得愈发慷慨，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几乎要将房间烤热。叶疏挪动了常坐的位置，避开了午后最炽烈的直射，选择了靠近书架的一小片阴凉地。

　　陈煦盘腿坐在他对面地板上，手里拿着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掌机，手指飞快按动，屏幕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发出细碎的电子音效。他最近迷上了这个，并试图向叶疏安利：“真的，你试试，特别解压！就跟……就跟冥想似的！”他努力将游戏与叶疏的世界观扯上关系。

　　叶疏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块小小的、光影跳跃的屏幕上，看了几秒。那里面是像素构成的英雄在砍杀像素构成的怪物，特效华丽，节奏迅疾。

　　“噪声。”他评价道，语气里没有厌恶，只是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如同说“下雨了”。

　　陈煦的手一僵，动作慢了下来，随即泄气般地按了暂停键，屏幕定格在一个绚丽的技能释放画面上。“……跟你比起来，什么都是噪声。”他小声嘀咕，带着点无奈，却也没有不服气。

　　叶疏不再看他，视线转向书架阴影里一小盆几乎被遗忘的、叶片有些发蔫的绿萝。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厨房接了一杯清水，走回来，极其缓慢而均匀地将水倾入干燥的土壤中。水流渗入，发出极细微的滋滋声。

　　陈煦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忽然问：“叶疏，你会不会觉得……我们挺吵的？我是说……所有人。”

　　叶疏放回水杯，重新坐下，目光落在因吸水而稍微舒展了一些的绿萝叶片上。

　　“声音，是存在的一种。”他淡淡开口，“只是有的频率，听得久了，会覆盖其他频率。”

　　“覆盖什么？”陈煦追问。

　　叶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地板上轻轻划过一个极短的弧度。

　　“……寂静的回响。”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煦似懂非懂，却也不再追问。他放下掌机，学着叶疏的样子，只是看着那盆喝饱了水的绿萝，看着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的轨迹。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两人轻缓的呼吸。

　　又坐了一会儿，陈煦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习惯性地说：“我明天再来。”

　　叶疏没有回应“好”或“不好”，只是在他拉开门时，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路上，东南方向，云层积厚，或有急雨。”

　　陈煦愣了一下，回头看向窗外，东南方天际确有几团浓厚的白云正在汇聚，但距离尚远，阳光依旧猛烈。“哦……好，我带伞。”他应道，心里却掠过一丝奇异的暖流。这是叶疏式的关心，淡漠，精准，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却比任何热切的叮嘱都更让人安心。

　　门轻轻关上。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叶疏一人。

　　他没有立刻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走到窗边，看着陈煦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抬头望了望东南方的天空，然后快步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直到那身影汇入人流，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

　　夕阳将他的身影在室内拉得很长。他独自站着，站了很久。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陈煦带来的、属于年轻生命的躁动气息，混合着游戏机的电子味和一点点汗味。很淡，却真实存在。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抹除这些“痕迹”。

　　他只是站着，感受着这片重归绝对掌控的寂静。那寂静依旧浩瀚，深不见底，是他最熟悉、最舒适的领域。

　　但不知为何，今夜这片寂静深处，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不可察的……不同。

　　并非被打破，也并非被填满。

　　更像是一望无际的冰原上，落下了一粒极其微小的、带着温度的尘埃。它未能融化冰雪，甚至肉眼难见，却以一种近乎永恒的方式，存在着。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那里，没有任何弧度。

　　但他的眼神，在夕阳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似乎柔和了那么一刹那。如同万年冻土深处，传来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质活动般的暖意。

　　他转身，开始准备每日例行的、简单到极致的晚餐。

　　动作依旧缓慢，精确，一丝不苟。

　　窗外的城市华灯璀璨，夜生活喧嚣上演。无数故事在同时发生，无数命运在交织碰撞。

　　而在这间空旷寂静的公寓里，时间仿佛凝滞，又仿佛以另一种方式永恒流淌。

　　叶疏，依旧疏离，依旧淡漠，看透世界，不争不抢。

　　他未曾改变世界，世界也未曾真正改变他。

　　那片名为“叶疏”的寂静之海，依旧深广无垠。

　　只是在那最深的海底，或许，真的多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名为“羁绊”的尘埃。

　　它很轻，很静。

　　但存在。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