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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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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散学,钟声才响,齐棱便已利落地收拾好书匣,几步蹿到许音案前,指尖灵活地转着一把新得的缂丝面折扇,扇坠流苏晃出一道雀跃的弧度。
“许音,”他眉眼间有着飞扬的神采,“今儿个可得空了,听说东市新来了个西域杂耍班子,能吞吐烈火,还能驯猴儿顶碗,咱们先去瞧瞧,然后去醉仙居,我让他们留了刚到的黄河鲤,鲜活得很……”
他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许音抬起眼,带着些许歉意看向他:“棱儿,今日不成。”
“嗯?”齐棱转着扇子的手停住了。
“昨日,张子卿邀了我散学后去看画,我忘了同你说。”许音语气温和。
齐棱脸上那明亮的神色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指节收拢,握紧了扇骨,但随即又“唰”一声甩开折扇,胡乱扇了两下道:
“也是,我那些斗鸡走狗的俗趣儿,哪比得上人家知州公子的风雅呢?”
许音好整以暇的抬头冲他笑。
“行吧行吧,我找卫珣去,他不是吹自己会胸口碎大石吗,说不定还能上台耍两下,赢个彩头回来!”说罢,也不等许音再言,摆摆手,转身便朝学塾外走去。
待齐棱出了门,果然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瞧着便知价值不菲的青绸马车。天空中有些小雨丝,车旁一人执了把油伞而立,一身湖蓝色的直裰,身姿挺拔,正是张开彦。
他并未看向学塾门口,目光放得有些远,侧脸线条在午后微光里显得有些疏离,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像是察觉到齐棱看他,他目光微转,落在齐棱身上,极淡地颔首示意,并未多言。
齐棱也略略颔首,快步走开,走到一处拐弯,便见许音此时也从学塾里出来,径直朝着那辆马车走去,齐棱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远远看到张开彦撑着伞迎了两步,疏淡的眉眼似乎柔和了细微的弧度,侧身微一示意。许音朝他笑了笑,如约登上了那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齐棱站在原地,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车驾并未行多久,便驶入一条清静宽阔的巷弄,停在一处门楣高耸、气象肃然的宅邸前。黑漆大门上方悬着“张府”匾额,门旁虽无过多装饰,却自有官家的威仪透出。
他随着张开彦步入府门,穿过影壁,张开彦引着他绕过正堂,走向侧边的回廊,声音放得轻柔:“家父此刻应在衙署未归,家母今日亦有客至,已吩咐过不必特意前去见礼。昭言兄不必拘束,随我直接去书房便是。”
许音点头跟上。
穿过几重庭院,二人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混合着墨香、纸香与淡淡樟木味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与宅邸外表的威仪不同,这书房内里陈设雅致而不失舒适,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随意散落着一些卷轴册页。
而当张开彦点亮几盏灯,引他走到西墙下一排特制的画缸前时。
竟是分门别类插放着的各式画稿册页。
“这……”许音又惊又喜,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卷,展开,是《承恩堂》里的忠奸博弈题材,笔墨间正气与奸邪的对垒宛若刀光剑影。再翻看其他,亦是形神兼备,生气勃勃。
“寻到宝了。”他由衷赞叹,眼睛亮得惊人,很快,他又从一堆稿样中精准地拈出一张,那笔法在一众佳作中依然显得格外突出,纵逸豪放,画的却是那《宝剑记》里“林冲夜奔”的经典桥段。他举着这张画稿,兴奋地转向张开彦:“这幅气象最好!不知出自哪家之手?若能请得动……”
话未说完,却见张开彦唇角微扬,轻咳一声:
“哦,昭言兄,你手中挑出的那幅……恰巧,是我平日戏耍的拙作。”
许音怔了片刻,又想到画的落款处是一枚荷花章子,眼底迅速掠过一丝了然与促狭。他忽然后退半步,将画稿小心置于一旁案上,然后对着张开彦,端端正正、拖长了调子行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揖礼:
“失敬失敬!原来是菡萏公子本尊当面!不仅容色倾绝,笔下丹青更是妙绝!色艺双全,名不虚传——小生拜服之至!”
这一通明显带着戏谑的“盛赞”,顿时让张开彦那点矜持碎得干干净净。他素来听惯了正经的夸赞,何曾被同龄人如此调笑过,当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红,终于绷不住那副清贵公子模样,笑着抬手虚虚去打他:
“你休要胡言。”
许音扶住张开彦的手,忍不住再次赞叹:“这些画样实在精妙,不知你是如何搜集创作出这般多的佳作?”
“这些大多并非刻意搜集,而是昔日在京中时,与三五同好组织了一个‘翰墨戏文会’。每月择一话本经典段落,或评析,或绘像,这些便是当时留下的戏笔之作。”他目光扫过那些画稿,眼中亦有光彩,“如今得君看中,能将这戏笔之作,用于成就实用之美,倒比束之高阁、孤芳自赏更有意义。昭言兄若觉合用,尽管取用便是。”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真诚:“若这些画样还不够,或需针对瓷器器型另作调整,我亦可再绘一些。”
许音一瞬不瞬盯着他,眉头蹙着,良久才说话:“这是哪座仙山派来的菩萨,大发慈悲救苦救难来了?”
张开彦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