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爱》苏沐悦

6、第 6 章

　　夜色如墨，将整座城市包裹得密不透风。宋家老宅书房里的电脑屏幕还亮着，视频中断的黑屏像一张沉默的嘴，吞噬着房间里仅有的暖意。宋明野紧紧抱着宋临川，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单薄的肩膀在细微颤抖，那颤抖顺着肌肤传递过来，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

　　“阿川，别哭。”宋明野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能感觉到衬衫的前襟已经被少年的泪水浸透，冰凉的触感贴着胸口，让他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是我不好，我早该查清楚的，早该护好你的。”

　　宋临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砸在宋明野的肩头，碎成一片冰凉。他想起小时候，父母牵着他的手去公园放风筝，父亲跑得满头大汗，母亲站在一旁笑着递水；想起每逢冬夜，母亲总会煮一碗甜甜的红枣粥，暖得他整个人都发颤；想起父亲温声教他写毛笔字，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写“平安”二字。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右眼角的泪痣沾着晶莹的泪珠，在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水光，像一颗破碎的星子，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消散。

　　“哥，我爸妈……他们死得好冤啊。”宋临川的声音哽咽着，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般的疼痛。“宋振宏他……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他们可是他的朋友啊……”

　　宋明野闭上眼，胸口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难以言喻的愧疚。他是宋振宏的儿子，流着和那个凶手相同的血，却整整几年都被蒙在鼓里，甚至还带着阿川一次次去面对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让阿川在揭开真相的过程中反复受创。这份血缘带来的羁绊，此刻成了最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想象出阿川的父母在生命最后一刻的绝望，能想象出他们或许还在惦记着年幼的儿子，那份牵挂却永远停在了那场人为的车祸里。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宋明野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仿佛淬了寒冰。他缓缓睁开眼，眸底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自己燃烧殆尽。“明天，我就带证据去找他。我要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宋临川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他的眼里满是依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哥，你……”他知道宋明野夹在中间有多难，一边是血脉相连的父亲，一边是他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宋明野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尖用力，传递着坚定的力量，指腹摩挲着他手背细腻的皮肤，试图驱散那份寒意。“但这件事，我必须做。他不仅害了你的父母，毁了你的人生，也毁了我们之间本该纯粹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不配为人父，更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逍遥法外。”

　　那一晚，两人几乎一夜未眠。宋临川靠在宋明野的怀里，身体依旧时不时地轻颤，偶尔会在梦中惊醒，嘴里喃喃地喊着“爸妈”，声音微弱而绝望。宋明野便一遍遍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抚，像哄一个受了惊的孩子。他的下巴抵在阿川柔软的发顶，闻着少年身上淡淡的、带着奶香的气息，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却没能驱散房间里一丝一毫的阴霾。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宋明野就起身将U盘里的内容拷贝了三份备份，一份存进自己的私人云盘，一份锁进书房的保险柜，还有一份放进了随身的公文包。做完这一切，他才轻轻叫醒了宋临川。少年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澄澈的杏眼里，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哥，我跟你一起去。”宋临川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亲眼看着他低头，亲眼听到他承认自己的罪行。这是我爸妈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宋明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阿川必须亲自了结，只有亲眼看到凶手伏法，他心里的那道伤疤，才能真正开始愈合。他伸手，轻轻拂去宋临川额前凌乱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依旧微凉。“好，我们一起去。”

　　两人再次来到宋家老宅，车子驶进熟悉的庭院，宋明野的眼神里却没有了丝毫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客厅里，宋振宏正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青花瓷茶杯被他握在手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看到他们进来，他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怎么？昨天被我赶出去，今天又回来求情了？宋临川，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明野，你这种罪犯的儿子，根本不配待在他身边。”

　　“求情？”宋明野冷笑一声，将随身的公文包扔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动了一下。他从包里拿出U盘，狠狠摔在宋振宏面前的茶几上，U盘在光滑的桌面上滑了一段距离，停在宋振宏手边。“爸，你看看这个，再说说谁该求情。”

　　宋振宏脸上的嘲讽僵住了，他疑惑地拿起U盘，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将U盘插入旁边的电脑，当视频里熟悉的声音响起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在光洁的地板上蔓延开来，像一滩深色的血。

　　“你……你从哪里弄来的？”宋振宏的声音剧烈颤抖着，眼神里满是惊慌失措，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仿佛要将那片黑屏看穿。

　　宋明野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杀了阿川的父母？他们是你的朋友，是你曾经称兄道弟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

　　“我没有！”宋振宏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狡辩。“这是伪造的！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宋临川这个小畜生，为了报复我，故意弄了这么个假视频来污蔑我！”

　　“陷害？”宋临川上前一步，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巨大的勇气。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愤怒，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宋振宏，你敢说视频里的不是你吗？你敢说我父母的死跟你没关系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少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宋振宏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绝望的怒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他心里一阵发虚，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宋临川对视，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被那眼神烫到一般。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宋明野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备份的视频，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我已经把证据交给了警方，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吗？”

　　宋振宏的身体猛地一软，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那个他精心掩盖了多年的秘密，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被揭开的真相，终究还是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明野，爸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宋振宏突然从沙发上爬起来，不顾形象地抓住宋明野的裤腿，声音带着卑微的哀求，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狼狈不堪。“我是你爸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坐牢。只要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爸都给你，公司以后也是你的，好不好？”

　　宋明野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厌恶和冰冷。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为了一己私欲，能亲手杀死自己朋友的恶魔，一个在东窗事发后，只会摇尾乞怜的懦夫。他猛地一脚甩开宋振宏的手，力道之大，让宋振宏踉跄着摔倒在地上。“你配当我爸吗？你害死了阿川的父母，毁了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让阿川从小就成了孤儿，现在还想让我放过你？宋振宏，你做梦！”

　　“那是他们自找的！”宋振宏被他踹得火冒三丈，也顾不上哀求了，突然激动起来，指着宋明野的鼻子嘶吼道。“谁让他们多管闲事，发现了我挪用公司巨款填补赌债的秘密？他们要是不发现，就不会死！我也是被逼的！”

　　“被逼的？”宋临川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板上。“你被逼的就可以杀人吗？我爸妈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他们好心对你，把你当朋友，你却对他们下此毒手，你根本就不是人！”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老宅门口。宋明野早已报警，他知道，对付这样的人，只能用法律的手段，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几名警察走进客厅，出示了逮捕令。宋振宏看到警察，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像一头困兽。“我没有罪！我是被冤枉的！是宋明野这个不孝子联合外人陷害我！”

　　警察没有理会他的狡辩，拿出手铐，将他的双手铐住。宋振宏挣扎着，回头看着宋明野，眼神里满是怨毒，像一条毒蛇。“宋明野，你这个不孝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会遭报应的！”

　　宋明野没有回头，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宋临川的手，感受着少年掌心的微凉和颤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宋振宏之间的父子情分，彻底断了。看着宋振宏被押上警车，警笛声渐渐远去，宋临川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这一次，却带着一丝释然，一丝解脱。

　　走出老宅，阳光刺眼，宋临川却觉得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下来。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又渐渐消散。他靠在宋明野的怀里，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轻松。“哥，结束了。”

　　“嗯，结束了。”宋明野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感受着怀里少年的脆弱与坚强。“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宋明野低头，看着怀中人眼角未干的泪痕，还有那颗泛着水光的泪痣，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护好这个少年，不让他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而此刻，老宅二楼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色旗袍的女人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是宋振宏的第二任妻子，也是林欲的母亲——苏曼。她手里捏着一枚早已被摩挲得光滑的玉簪，那是当年宋临川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她知道宋振宏的所作所为，却因为懦弱和对富贵生活的贪恋，选择了沉默。如今东窗事发，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