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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欲爱欲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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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清楚自己和奇犽究竟是什么关系。像现在，上一秒还在床上如爱人那般抵死缠绵，下一秒他就真的要让你死。
被他压-在身下扼住喉咙，你无法呼吸，脸颊泛起窒息的红，嘴唇红肿，残留着与他亲吻的痕迹，你像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喘气。
然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下，你费力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为他扭出一个笑。
来吧小奇，拜托你了。
破碎的光影流转在眸中，奇犽被灼得落下泪，随着清脆的一声响，他利落掐断了你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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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奇犽的相遇毫无浪漫色彩。从有记忆开始，你就在揍敌客家族生活。没有精确的定位，家族只要求你随叫随到，对每一个人保持恭敬。所以，同奇犽接触是命运写好的必然。
你早有察觉，自己并不是个人类，或者说，连生物都不是。
在揍敌客的这几十年，你看着桀诺隐退，席巴担任家主、成立家庭，看着他的孩子们出生、长大，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也随时间推移生长衰败。
唯有你，永远困于静止之中，被遗弃在时空法则之外。受到诅咒一般，不会长大，只要颈椎完好，即使肢分节解也不会死亡。
“喂，今天是小奇的首次任务，你负责去安抚他。”
伊尔迷从你身边经过时下达命令，没分给你一个眼神。
“是，伊尔迷少爷。”
你在一个偏僻的储物室里找到了奇犽。
彼时刚满六岁的奇犽，把自己小小的身体蜷进发霉的木质衣柜，七月还在雨季中，你刚走出雨幕，靠近他时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在他的鼻息间灌入些清凉。
“奇犽少爷。”
奇犽没有理会你的轻唤，把头深深埋低。
你跪在他面前，俯身趴到地上，想从臂弯缝隙去寻他的眼睛。
“奇犽少爷？”
他在哭，沉默地哭。
眼泪滴下来，你伸手去接，手心被烫出个隐形的窟窿。
你小心翼翼将身体也塞进那个阴暗狭小的旧衣柜里，学他的样子环抱住自己。他没有排斥，也没有表示欢迎，只是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
“第一次，总是很难的。”
你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特殊的孩子，作为下人贸然触碰主人不合规矩，于是你只伸手虚虚环住这个小身躯。所幸，他还在你用一只手就能环住的年纪。
奇犽太特殊。
作为这一代唯一一个银发孩子，绝对的才能和资质让奇犽在家族中备受关注。
但你并不是因为这方面的“特殊”才更加照顾他。
本应是薄凉凄哀的荒原，可他偏在一片贫窭中生出冲天枝桠，新翠鲜亮。
他的最高天赋是揍敌客容不下的“同理心”，同时也让身为揍敌客的他在痛苦中撕扯。
如此惹人怜爱，不怪你总是偏心，想多疼爱他一些。
“奇犽少爷那么温柔，不忍心是正常的。”
奇犽的肩膀微不可查抖了一下。
“他的血肉，还温热。”
“他求我饶了他。”
“他家有四口人，我看到了那张全家福。”
“死前，他求我放过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奇犽的语气像窗外的雨，淅沥郁悒，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是从鼻子里哼唧出来的。
多么矛盾啊。
你轻叹，这家怎么出了这样一个孩子呢？
奇犽的泪锁在眼眶，不再掉落，你想不动声色把手收回来，可奇犽的视线先一步到达，你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僵住。
“热不热？想给您扇风来着。”
你别扭地转了一下手腕，扇动手掌想给奇犽带来一点凉爽。
他不语，看着你的眼神愈发奇怪，倒是让你有些燥热，悻悻收回手给自己扇风。
空气凝滞，一时间，两人的呼吸轻浅交叠，把声音闷在逼仄空间中晦昒不明，所有情绪被浸染湿润的绿意。
忽然，奇犽握住了你刚刚环住他的那只手。
“……好冰。”
你任由他摆弄，思索答道：“大概是因为这里比较阴凉，奇犽少爷。”
“你为什么一直是这样的？”
他小声嘟囔。
“你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到底是什么呢？
你茫然低头，显得有些无措。
奇犽像是累了，松开你的手，整个身体向后靠，倚在霉变的柜壁上，闭目养神。
“人死了以后，尸体会很快变冷。”他喃喃，“很快…就会比今天的雨还要冷。”
他尝试用已知的一切去消化死亡的概念，却发现无论如何拆解，都只剩下冷硬的虚无。
“这有什么意义呢？”
他又问，不知问你还是问自己。你的眼前是他，他眼神失焦，眼前是同样的虚无。
意义吗？
但对你来说，活着或者同死亡一样，没有意义。
生老病死，算不上传奇。你哪一样都不得拥有。
你再次伸手，这一次，没有犹豫，你用手掌轻贴上奇犽柔软的发顶，像抚摸小动物似的摩挲几下。
奇犽怔了一下，没躲开。
“您不要着急去寻意义，总有一天，您会为自己的天赋而庆幸。”
“小奇。”你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雨还会下很久，要不要去院子里踩水坑？”
他小时候可喜欢玩这个游戏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回过神，略微无语地抓住你放他头顶的手，握紧。
“走吧，到时间了，陪我训练。”
奇犽站起身，把你也拽起来，牵着你走出那个霉味的角落。
那个永恒的‘意义’问题被你们丢在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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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小奇太黏你了吗？”
基裘的电子眼闪动着和平静语气不相符的激烈频率，她对这个三儿子的掌控欲一向扭曲。
这是生气了啊。
你微微鞠躬，斟酌开口：“我明白了夫人，等领完罚后，我会消失在奇犽少爷面前，非必要不出现。”
基裘抬了一下下巴，这是对你做法的认可。
你识相地转身走去刑讯室。
奇犽会来看你，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么顺利就进入你的房间。
你刚受了罚，整个人趴在床上半死不活——你既死不了，也不是通俗的活。
“你可真是，狼狈得要命。”
十二岁的奇犽正在经历变声期，轻微沙哑的声音裹着暗澹灯光，像一盘旧磁带。
“少爷，您怎么来了。”
你没有精力应付他，反正现下只有你们二人，你索性只嘴上恭敬，实则头也不抬。
“看看你还活着没。”
奇犽不客气地爬上你的床盘腿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罐药膏丢给你。
“您这话说的，我怎么会死呢，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
你把头撇去另一边，不与他对视。
“我不知道。”奇犽不顾你反对将你的睡衣拉到背脊上面，露出一道道触目的伤痕，“你到底是什么呢？”
他陷入茫然，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手上给你涂药的动作却没停。
我到底是什么呢？
奇犽的疑问把你拖回那个雨天、那个蒸溽发苦的一角。这种思维联系是一种自虐，好似凌迟，让你几近崩溃。
你突然撑起身，不让他碰。
“这重要吗少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夫人说……”
“她的话才不重要，反正我会带你走。”
他加大力气，强硬地把你摁住，你在他手掌下动弹不得，被迫承受他的手心温度、薄荷味药膏以及不轻不重的按压引起的酥麻颤-栗。
“你就只记住，我会带你走。”
奇犽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刻意压低的声线敲打在你的耳畔，你听见什么东西在鼓动作响。
“两个月以后，我要去参加猎人考试，到时候你和我一起。”
我根本哪也去不了。
你在心里这样说。
“好，我等着少爷。”
你乖巧坐好，面上笑得温顺。
奇犽掰过你的脸，吻了你。
一定要等我，他说得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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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然不会和奇犽一起参加猎人考试，他一个人尚且差点没迈出去揍敌客的大门，更何况带上你。
你一如既往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里掺杂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羡慕。
他真的长大了，你由衷祝福他能够走出自己的路。
虽然外表是十来岁的小孩，但你的实际年龄已过半百，周围的友人正在一个个老去，唯独你被时间死死钉在原地。
这次也一样，谁也带不走你，命运不允许你期待，连艳羡都被泯灭。
“‘这个’要怎么办啊？”
“当然是处理掉！‘这个’已严重阻碍小奇的发展了！说不定小奇离家出走也是‘它’怂恿的啊啊啊啊！！！！”
你听着伊尔迷和基裘像讨论一件物品一样讨论怎么处理你，内心毫无波澜。
“安静一点。”
席巴的声音很低沉，有种让人臣服的魔力。
“‘它’是父亲带回来的，没有父亲的许可，我们不能动‘它’。”
桀诺吗？
你并没有与桀诺相遇前的记忆。你被桀诺带回揍敌客时，连人类的语言也不会讲，是桀诺找了老师，教你学会人类社会的文化和规律。
在席巴即位前，你是养在揍敌客的宠物，席巴即位后，你变成揍敌客最好用的道具。
不老不死。
多么便利的属性。
他们以你的身体为实验参照物，研制出许多剧毒和刑具。
你已麻木，泪也流不出，也不会许愿，人类的神明不听你虚渺的祈求，你只得生活，生不像生，活也活不明白。
或许比起奇犽，你才是一个孩子，一个一直粉饰太平的孩子。
奇犽有地方可逃，你没有。这世上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确信揍敌客也不是，你在这里像一片沾了雨的枯叶，慢慢随湿冷腐化。
若是有那样一个地方，你想，哪怕只有一隅、或一个怀抱……
奇犽。
他还好吗？有没有交到朋友呢？
不知为何，你在此刻想起了奇犽，想起你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想到前不久他给你的吻。
为什么？
为什么吻我？
我到底为什么活？
你胡乱思考不着边际的问题，他们讨论不出你的处置方式，最终只是把你禁足在房间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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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的日子很无聊，除了被叫去做实验，你每天待在房里无所事事，更有时间去思索那些纷繁芜杂的问题，恨不得把自己剖豪析芒。
你拜托梧桐给你送了很多书籍，大多是你先前根本不会翻开的那些，看名字就知道有多么晦涩难懂的书目。
现在你硬着头皮翻看，努力拼凑字符，想把它们连成尽量易懂的释义，在众多诘屈聱牙的文字中同自己触斗蛮争，如同久挨饥饿的人见到食物那般囫囵吞食着人类的文字，又因过激而难以下咽地呕吐-出来。
你迫切地想从文字中找寻些什么，激发你命里其他的色彩和灵性。
像奇犽那样。
奇犽。
你很多次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除书籍外，你也拜托梧桐和你说一些关于奇犽离家后的事情，但梧桐说他也没有消息。
又过了一段时间，你听人说奇犽回家了。
奇犽回来了？
你的心没来由得乱跳，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终于，在知道奇犽回家消息的第二天，你偷偷溜走，去刑讯室见他。
他比几个月前更加高瘦了一点，你感慨小孩子可真是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
“我不是小孩子了。”
奇犽双手被吊着，只能用语气咬牙切齿地表达不满。
“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里面是他爱吃的零食。
“啊——”
他理所应当张开嘴，你剥开一颗牛奶糖喂给他。
“亏你能溜到这里来啊，被发现可死定了。”
“您又忘了吗？我根本死不了。”
你苦笑摇头，塞他嘴里一颗巧克力。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委托您杀了我，您会接受吗？”
奇犽猛地咬住你的手指，用牙齿狠磨你的皮肉。
“想都别想。”
他含糊不清道。
你吃痛地揉了两下手指，细声细语，有点哀怨。
“我只是说如果，没要真的去死，您干嘛这么较真。”
奇犽嚼着巧克力，嘴角咧出一个恶劣的笑。
“我也说了，你想都别想，所以也不许跟我说什么‘如果’。”
奇犽明白，你也明白，有的东西就是无法改变，被压-在棽棽嶙谷下，喊叫一声，连回响都没有。
“别瞎想了，我会带你出去。”
可他非要破土翻犁，甚至离家出走一趟回来后更加肆意张扬，不加掩饰。
他有些变了。
“您是交到了朋友吗？”
听你说起“朋友”，他眼睛亮了亮，随即低下头，没了声音。
这表情真是新鲜，他在害羞。
你追问：“少爷，您交到了什么样的朋友啊？”
“谁跟你说我交到朋友了？”
你好笑地看着他：“您都写脸上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朋友。”
奇犽难得表现出望而却步的踌躇，他把考试时的事情尽数与你倾诉，你们聊了很久，多数是奇犽在说，你在听，偶尔附和一两句。
“我想，那位小杰先生，已经把少爷当成朋友了。”你笃定地说，“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来找您的路上！”
开心，好开心。单纯的喜悦竟炸得你有些目眩。你比交到朋友的奇犽更兴奋，好像交到朋友的是你一样。
“怎么可能，你以为这是哪，能随随便便进来。”他嗤笑。
“您别忘了，揍敌客家是著名旅游胜地呢！”
“喂！小奇！还有……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爸爸妈妈知道吗！”
你们的谈话因糜稽的突兀介入而中止。
你连忙站起来向糜稽鞠了一躬。
“糜稽少爷…”
“咔嚓！”
“喂，糜稽，你别乱叫。”
铐在手上的镣铐被奇犽扯断，他跳下来把你护在身后。
“小奇！这是不被允许的吧！你怎么和这家伙待在一起！”
糜稽大喊大叫着。
“我说让你别乱叫，要安静，你还不长记性吗？”
奇犽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糜稽立刻回忆起被奇犽刺伤时的疼痛，声音渐弱下来。
“小奇，你不要不识好歹，我这是给你忠告…！就算你不听，也要为这家伙考虑吧，再和‘它’这么亲密，爸爸妈妈真要把‘它’弄死了！”
你多希望糜稽快住嘴，你眼看着奇犽的背影逐渐僵住、呼吸窒住、而后泄力、颓唐着缄默。
糜稽的话一点点摧毁他苦苦建立的象牙塔，无力感奔涌而出，几乎击溃那点零星豪勇。
你忽地鼻头一酸。
奇犽拉着你逃跑了，准确地说是暂时逃跑，你们不顾糜稽在身后呼喊，跑出刑讯室，跑出揍敌客的宅子，跑到枯枯戮山的一角，这里是一个无人知晓的、浑浊但崭新的世界。
这天也下了雨，你们共度这场雨。凝重的穹顶撑不住最深的黑，向下晕染开溶解天地的界线，散开墨点吞噬高远的清亮。
奇犽的个头已经与你一般高，你被他摁在树上，挣脱不开，心跳囿于一小块促狭的呼吸中，不能施展。思绪也被雨点打得破碎不堪，越理越乱，已然出走。
“少爷您……”
剩下的言语被他的吻堵回去，他又吻了你，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吻中有咸涩的雨，两片唇冰冰凉凉，舌尖抵入时有点刺痛，你的五感汇聚在一起，汲取着奇犽的味道。
分开时，你们两个都喘息未定。
冷雨打在滚烫皮肤上，激起一阵回荡的涟漪。在这无言阒寂中，你好想哭一哭。
这么想着，泪就适宜掉下，你庆幸这是雨天，无根之水落到脸上，为你打了掩护。
但还是被奇犽看穿，他双手覆在你的脸颊上，避过雨水精准擦上你的泪。
“等我。”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眼中的明亮如纷至沓来的彗星，在你的胸口擦出星火，渡进暗湿冷寂的荒域，冉冉悦动。
“再等一等，我一定会带你走。”
所以，少爷您为什么要吻我呢？
你没有问这个问题，而是释然笑着：
“小奇，你会交到许多朋友，进行很棒的冒险，不要顾虑，放手去做吧。”
奇犽眼圈一红，扶住你的肩膀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你们就被抓了回去，他接着被关进刑讯室，你则被押回自己的房间。
“好一对儿苦命鸳鸯！”
糜稽见你们被抓住，拍手叫好，被奇犽从背后猛踹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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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近两年没见过奇犽了。
尽管梧桐和你说他很好很健康，可你还是想亲眼看看他。
他一定又长大了，现在能比你高出一个头了吧。
算一算，奇犽已经14岁，和你这幅身体的年纪相当。
而你没有任何变化，从几十年前到现在，今后不知还要熬过多少时日。
我到底为什么活？
问题是尖刀，同样是伤口。每问出一次，极利的刃就在伤口上划过一次，问太多次，也划过太多次，伤口早已不能愈合。
今天又在下雨。
你会在每个雨天不可控地回想起那两个意味不明的吻。
你不是没想过某种可能性，只不过太如梦似幻以至于不敢相信。
“爱”。
这个字眼像一层罗曼蒂克的漂亮糖纸，里面裹的是让人上瘾的蜜糖味谎言。
你晃晃脑袋，打消这个念头。
你自觉不配拥有这些，仰面躺在床上，发呆看着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的，把夜晚渐渐肢解。
连活着都不算，还说什么爱不爱的。
嘴巴里苦苦的，你咂摸了一下，往嘴里放了一块巧克力。
如果我能坦然地为这一点甜而活就好了。
如果这点甜的力量足够湮没无垠难捱的苦味就好了。
如果我能生一场病！
如果…我能再见到奇犽，就好了。
你眨眨眼，承认了那个念头。
你想奇犽了。
这种情感在你承认那一刻起生根发芽，定义被奇犽垄断，心脏束成他的形状。
你猛坐起来，捂住心口。
这是从未感受过的，成长的过程，“它”在滋长。
雨挂满玻璃流成水柱，越过窗棱凝到你的脸上。
“出来，少爷要见你。”
有人打开你的房门，把你带出宅邸，你已经两年没有出过门。
“哪个少爷要见我？”
“……”
带路的人只负责带路，对你的问题一概不予理睬。
你不禁想着，可能今天又要因各种实验疲惫不堪了。
旋即，你看到了银白色，在雨丝中含混飘摇，如盈盈一握的雾。
你呼吸都在发颤，肺部空间收紧再收紧。
“奇犽少爷，人带来了。”
“嗯，好，你下去吧，还有你梧桐，不许在暗中偷-窥。”
他还没过变声期，比两年前的声音更低一点，更有颗粒感一点。
奇犽转过身，与你面对面，果然高了你快一个头。
小孩子长得真是快。
“干什么啊，一脸要哭的样子。”
他伸出一只手的大拇指，轻轻抹了一把你的眼皮。
“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咬着下-唇，想要咽下欲泣的哽咽，奇犽没给你这个机会，捏住你的下巴直接吻上来。
“你刚吃了巧克力吗？”
他含-着你的嘴唇，低笑。
你在吻中沉醉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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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我没有太多时间，我这次回家，是来求救的。”他把你搂在怀中，胸腔随着吐-出的字句震动，“我的朋友，小杰，他出了点差错，我需要亚路嘉的力量。”
你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你听得出他的悲戚。
奇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家族力量。
他这次需要亚路嘉的原因，你大概猜得到。
那位叫小杰的先生，应该快撑不住了。
而他会选择和你说的原因，你也很清楚——
“我知道了，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和席巴大人说，由我来‘许愿’，这样风险能大大降低，毕竟我不会死嘛，就能够把亚路嘉少爷救出来……”
话音未落，奇犽用力紧紧箍你进怀里，力道大得你下意识惊呼出声。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想让你不受任何束缚地重获自由，你也好亚路嘉也好小杰也好……如果，我能再多做一点……”
奇犽的尾音打着颤，泪滴落在你的脖颈处，热切濡湿。
他在发-抖。
你回抱住他，伸出手掌，如从前那样贴合他的盈了些水汽的发顶，用摸小猫的手法安抚他。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小奇，这都不是你的错……况且你需要我，对我来说就是‘活着’能感受到的最真实的东西了。”
你退出他的怀抱，拍了拍他越发瘦削俊朗的脸蛋。
“我的‘诅咒’在你最重要的事情上起作用，我很开心。”
“好啦，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骗过你父亲吧。”
我为什么活？
你在心底默念这个颠倒折磨你几十年的诘问，随后补上那个你认为的最正确的答案。
也许，我是为这一刻而活。
为支撑他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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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的过程异常顺利，席巴像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你们带走了亚路嘉，即便路上有伊尔迷的捣乱，你们最后依然有惊无险地抵达医院。
你也如愿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小杰先生。
他是个非常开朗的男孩。
“你好！你就是奇犽喜欢的女孩子吧？”
“啊啊啊小杰！！你这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奇犽大叫着扑上去勒住小杰的脖子，你和亚路嘉手牵手，笑看两个男孩打作一团。
怪不得奇犽这么喜欢小杰，和小杰待在一起得他才最有十几岁男孩的朝气。
你们在世界树下分别，小杰去见他的父亲，奇犽带你和亚路嘉踏上前往世界各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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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三人像一个奇怪的家庭。
奇犽扮演规划和保护者的形象，而你只用照顾好亚路嘉就可以。
你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你尽情地吃美食，赏风景，也交到几个不错的朋友。奇犽和亚路嘉则与普通孩子无异，他们快乐地笑闹，开怀地玩乐。
你由衷感到幸福，再也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活。
但你身上的诅咒并没有结束。
你依旧长不大。
奇犽慢慢长开，褪-去孩童的稚气，正式步入少年时代，亚路嘉的个子也在抽条。
只有你，停在原地。
该来的还是会来。
即使你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你和奇犽和亚路嘉是“同龄人”，然而你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与你本质不同。
他们会长大。
“啊，你没事吧！”
你们来到一个南方的小镇，这里以矿石闻名。
“就算这些石头再漂亮，也要看路。”
奇犽以为你是为了看漂亮的矿石，才没有注意脚下。
他现在已经高出你许多，你走在他身边，比他和亚路嘉更像兄妹。
“哥哥！姐姐怎么了？”
亚路嘉紧张地跑过来围着你左看右看。他也满了15岁，手脚悄悄抽长，在夜晚经常被生长痛缠得难以入眠，这时，你会帮他轻柔按-摩。
“没事，没有摔。”
奇犽把你的身子扶正，不容拒绝牵起你的手。
“这里人太多，你太小了容易走丢。”
亚路嘉在旁边牵起你另一只手。
你扬起头，笑着应下，走得僵硬。
你开始分不清时间，只有你活在错位的、那个被遗忘的时空中，这让你恍惚。
迫害你许久的那个困惑再一次绞上你的思绪，刺痛令你头晕眼花。
我为什么活？
若只剩我一人行走在无尽的永恒。
那我为什么活？
于是在某天晚上，你趁奇犽和亚路嘉熟睡后溜出房间。
在前方等待你的是悬崖峭壁，下面是净化罪恶的业火，你只能在悬于空中的钢索之上亦步亦趋。
从屋顶坠落的那一瞬间，你的身体轻盈起来，奇犽的心也被提起来，随着你一起飞跃，消散在涳濛的静寂。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及时使用“神速”接住即将坠地的你。
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多怕你会被死亡带走，带到他再也找不到的空白尽头。
“你又忘了，我不会死。”
你出声提醒他，他这才回神，气急了。
“你！你这个笨蛋！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真的死了，那……！”
剩下的言语哽在喉间，没出口。
“小奇，我不会死的。”
你虚弱地捏了捏他的脸。
“你，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这么轻。”
“我没事。”你打断他，“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把你背回房间，你睡了三天。
奇犽和亚路嘉每隔一会儿就要试探你的鼻息，生怕你出事。
“哥哥，姐姐会醒来吧。”
“嗯。”
你可是不死之身。
奇犽暗暗看着躺在床上的你，睡得恬静舒适。
就算是绑，他也要把你绑在他身边一辈子，绝不让你做傻事。
你醒来后，奇犽和亚路嘉对你的呵护愈发过分，盯着你吃饭喝水，就差上厕所没有盯。
“我真的没事了，你们两个去做点自己的事吧。”
可惜没人把你的宣誓当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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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小杰，奇犽偶尔能收到小杰的短信，基本都是近期发生的趣事和节日问候。
“小杰这家伙过得不错嘛，等他那边忙完了，我们可以去找他玩！然后，等亚路嘉再大一点的时……”
他说一半，猛然意识到失言，噤了声，慌张看向你那边，看到你在专注地看电视，他松了口气。
“哥哥！”亚路嘉小声责备奇犽，“你太不小心了！”
“哎呀，一时之间…”
奇犽挠着头，后悔自责。
我到底，为什么活呢？
你的心思早就不在电视上。
钟表滴答响着，然而这是时间的流逝，与你无关。日落被夜墨洇透，绝望闪耀徒劳，搅着锈色的光掠过地平线涌入海里，这些都与你无关。
世上的一切事物，都被时间紧攥着，时间能够重铸一切，除了你。
所以，一切都与你无关。
那么，我到底为什么活呢？
轮转之间，痛苦一层层叠加，你只得放任自己孑孓，认命承认你生命里没有圆满二字。
没有“以后”，没有“未来”，没有“蓝图”。
你同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无法建立联系，你无法成为任何一个人的“同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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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奇。”
亚路嘉已经睡下，奇犽在里面洗澡，你叩响浴室的门。
“怎么了？”
他的声音从氤氲空隙间流出，不甚清晰。
“我可以进来吗？”
“啊，嗯……啊？我，我在洗澡！”
奇犽只觉得你很荒唐。
“我知道，我可以进去吗？”
他发觉你不对劲，胡乱快速擦干身上后，穿着浴袍出来。
“喂，你怎么…”
你扯住他的衣领，拽着他亲吻，牙齿碰撞在一起，嘴唇被磕破。
每次的亲吻都是奇犽在主导，你头一回这么主动，唇与唇贴上后就一股脑地用舌尖舔来舔去。
奇犽被你怼得一激灵，随后反客为主，搂住你的腰把你往他身上摁。
你摸上他的肩膀、胸膛、后腰，然后揪住他的浴袍带子。
他慌忙抓住你的手。
“你，你干什么。”
“不可以吗？”
你被他吻得微微喘息，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唇上晶亮剔透。
奇犽被你问得大脑宕机，你不等他回答，再次用身体贴上他的，吻上他的脖子，用牙齿厮磨，再吮吸。
他被你亲得要发狂，但还是用仅剩的一丝理智把你推开。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奇犽垂着眼看你，伸手把上你的腰，坏心眼地捏。
你被他揉-捏得腿软。
“不可以吗？”
你仰着头问他，这次语气里夹杂了些委屈。
他不再问，一把抱起你，转身走进浴室。
你们拥有契合的基底，尽管倾颓、曲折、阑珊，却终究情难自已、无可取缔。
你被他咬得浑身痛，含混地小声抱怨，奇犽笑出声，安心地抚过你的发丝。
“小奇。”
“嗯？”
“你还记得，那年，我去刑讯室找你说的什么吗？”
“什么？”
“少爷。”
你努力忽视全身的酸涩，跪坐着给他行了一个礼。
奇犽摸不清头脑。
“少爷，我想委托您，取走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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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犽已经有很多天不搭理你，亚路嘉几次想开口问，都被他的眼神吓走。
“姐姐，哥哥好吓人！”
亚路嘉长大了也很依赖你，比你高大不少的他缩在你的肩膀处，画面显得尤为滑稽。
“没事的，不要理他。”
你伸手摸-摸他的额发。
奇犽很想问你为什么。
好不容易你们能在一起，你却一心寻死。
越过潦倒日光，他凝视你的枯白笑容。
“谈谈？”
又过几日，奇犽受不了这样冰冷的僵持，他手一挥揽过你，给了亚路嘉一个眼神，后者识趣地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别担心了，他那么大个人，丢不了。”
你总觉得亚路嘉还是孩子，忘记自己现在的模样比亚路嘉更年幼。
奇犽这些天很不好过，他有好多苦水想倒给你，等到真与你对峙之时，只化作心头最苍白的疑问。
“为什么？”
他扣住你的肩膀的手在发-抖，绷紧一张脸，眉头皱起来，给了你一个阴翳的眼神。
“我们…都努力地逃出来，一起生活，一切在变好。”
“你能不能，不要死，可不可以留下……”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还是掉出来了，他丧气地垂头，泪一滴一滴砸下。
你像许多年前一样，伸手接住他的泪，掌心被烫得要出一个带血的窟窿。
“告诉我。”
“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行？告诉我啊。”
奇犽弯腰俯在你的肩头泣不成声，眼泪聚成一片小小的海，你溺在其中，甘愿将自己的全部奉上。
你轻抚他，抬起他的面庞。
“小奇，你看，你越来越帅了。”
你描摹着他的轮廓，尽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上个月买的衣服，现在又短一截。”
“你和我在一起，现在别人以为我们兄妹，过几年就是叔侄，甚至父女。”
“变得越来越像你父亲那样的可靠男人。”
“你在长大。”
“亚路嘉也是，他又长高了，他也在长大。”
“只有我的时间永远静止，被困在以前，自己的倒影都要看不见。”
越说下去，越没办法说下去。
你哽咽着，哽咽着。
“你问我，要你怎么做才行。”
“我也想问一问，你们人类的神明。”
“要我，怎么做才行？”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你连哭都在压抑，仿佛语塞，断续出口的话连不成篇章。
你嗫嚅着，嗫嚅着。
奇犽连拽带抱拖你进房间，把你扔到床上，用自己的身体挤压着贴近你，你的头极力仰起，任君撷取。
他这次的吻不像吻，更是发泄一般的撕咬，你的嘴好疼，舌头好疼，口中是你们两个的血，和着血去亲吻，好像就能永远把骨血融一起似的。
你有些窒息，奇犽却不给你喘气的间隙。
他强迫你与他贴得更近，肢体纠缠交错，骨头严丝合缝紧粘在一起，奇犽要通过缩短距离，来填补你缺失的生命力，两个人都形销骨立，比花枝更伶仃。
“我，不够。”
“我给你的，不够，还不够。”
奇犽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轻声念叨。
“小奇，够了，够了。”
“你给我的，是我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能，为这些东西而活。”
他喘着气，啃上你的脖颈。
“就算我爱你，你爱我，可这些治愈不了我的诅咒。”
你来这个世界一趟，什么都没拥有。
只有眼前这个人。你只有他，所以你没办法忍受自己活在广阔的、未来的阴影中。
奇犽扯开你的上衣，在你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道嫩红的指印，一道一道，像极了白画布上的红颜料。
你笑了，笑得纯粹。
分明是更临近死亡，你却愈发接近活着的姿态。
他的泪从始至终没有停过。
“小奇，别哭。”
“小奇，我爱你。”
他颤-抖着伸手掐住你的脖子。
“奇犽。”
“你可以做到的。”
你捧上他的脸，疼惜地抚摸。
“来吧小奇，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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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犽·揍敌客活了16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巨大的悲痛和凄怆将他吞噬。
他终于意识到，他无法用“生”来拯救你，唯一能为你做的，竟然是让你“死”。
这生来的、诅咒的沉疴，他来替你了结。
你们曾一起看过烟火，漂亮的、彩色的、大朵的，拖着流光的尾巴，绽放、陨落，最后只剩呛人的粉雾，糊进人们的眼睛和喉咙。
你们曾在烟尘中接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