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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怏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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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当真是全对上了。既是如此,前世沈耘秋服的药也是老婆婆开的么?那老婆婆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这一世真的便是沈耘秋的前世?难道她注定没法报仇,没法查清旧案,也没法救沈耘秋,难道她还会回到那个前世吗?
宿溪几乎抑制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当即夺门而出,顾不上沈耘秋在身后大声唤她,径自打开西苑角门向外狂奔,直到跑到人潮汹涌的东市,宿溪见有车夫拉客,急忙跳上马车催促:“师傅,去平川县!”
“哎,好嘞!”
车夫一口吐出嘴里叼着的狗尾草,一扬马鞭扬长而去,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漫天红霞染红半边天幕,耳畔传来田间蟋蟀鸣叫,车夫这才停下,拍拍车门:“姑娘,到了。”
几乎急不可耐,宿溪没等车夫放下脚凳便匆匆跳下马车跑进破庙,四下搜寻一圈,没见着人,佛像后面没有,佛龛底下没有,庙中小厅里没有,茅房里没有,不仅没有人,甚至没有半分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只有那一大兜子糖果子摆在地面上,没人动过,上头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蚁。
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神魂,宿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她才终于认命似地起身走出庙门,坐上马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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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溪回到沈府时已是将近子时了。给了车夫几块纹银,她怏怏地打开西苑角门,借着主屋透出来的明亮烛光走到门前,小心翼翼推开门,入目便是沈耘秋坐在门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你知不知道若你再晚些回本少爷就得叫银针出去满城找你了?”
“去了平川县。”
“平川县!”
宿溪被这饱含怒气的一声吓得一抖,再看去,就见少年舌尖顶着脸颊连连点头,神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的愤怒。
“好啊,你真是长本事了!”沈耘秋简直气得够呛,几乎难以维持平静的语气,“白天什么也不说直接跑了就罢了,竟还敢一个人跑去平川县!你知不知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人在外有多危险?还敢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今日能回来算你命大,万一车夫起了什么歹念,你······”
突如其来的拥抱将沈耘秋未说完的话全都堵进了喉咙里,他一时无措,想要挣开,身体却敏锐地感觉到紧紧拥着自己的少女身子一颤一颤的,抬手朝肩头一摸,果然湿了。
“你···”霎时,心里汹涌的怒火像是被泪水尽数浇灭,沈耘秋不知她是在闹哪一出,语气却不由得软了下来,“你哭什么?有人欺负你了?”
半晌,没听见有人回应,只是趴在肩头的少女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浸湿了夹袄,浸湿了外衫,里衣,冰冰凉凉贴着皮肉,像是这泪水怎么也流不尽似的。
沈耘秋一时有苦难言,也不知少女究竟为什么哭,只得一下一下轻轻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像是她刚来时哄着自己那样。
时间过了一息,两息,半刻,一刻,半个时辰,直到他一边肩膀已经全然没了知觉,少女这才慢慢止住哭泣,直起身子,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外阶梯上抹起眼泪。
见状,沈耘秋也摇着木轮到她身旁停下,什么也不说,只是坐着。
夜里,沉沉的夜幕像是一条平静的河,河里装着星星月亮,还有跟河水一样不停朝前流动的流云。
宿溪一动不动坐了许久,伴着静夜虫鸣,沙沙风声,还有旁边少年似乎比平时要更加急促些的心跳声,那股莫名的情绪终于算是平复了些。循着沈耘秋的视线,她也抬头,看向天边那一轮皎白无瑕的月亮。
“沈耘秋,你相信宿命吗?”宿溪问,“你信不信命运,注定,还有轮回?”
沈耘秋闻言有些疑惑地看向一旁撑着脑袋看月亮的少女,实在没想到她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半晌,看着少女肿的像两只核桃似的眼眶,他忽然想起昨日那个老婆婆说的话。虽然没法理解这所谓的轮回究竟是暗指什么,可他总觉得,她的心里似乎装着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就像是她时常看向自己的眼神,雾蒙蒙的,总像是隔着一层轻纱。
“小溪······”斟酌半晌,沈耘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
霎时,他看见对面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眸子里盛着几分讶异,还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不能同我说么?你不是说,我们如今算是朋友吗?”
朋友?
只是朋友吗?
宿溪忽地出神,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在胡乱纠结些什么,更不知到底该不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自己来沈家的目的,还有,前世的事。毕竟沈耘秋到底还是沈家人,就算她相信他会帮自己保守秘密,可心中终究还是会有疙瘩。闹得再怎么僵,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手足,她不想再次利用他成为自己手中的刀,更不想从此陌路对立,连朋友都没得做。至少在沈家种种罪行彻底昭彰于世之前,不能让他替自己背负这些仇恨。至于今后,那个不知是否能看见光亮的今后,她不敢奢望,索性便先看看月亮,还有坐在月色里的人再说。
这样想着,宿溪忽地释然了几分。
毕竟月亮是真的,人是真的,心跳也是真的,如若因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前世今生便自怨自艾、无所作为,那才真的是毫无指望了。至少如今她还活着,有手能去查证,有眼能看是非,把能做的都做了,说不定当真能翻了这虚妄天地,人定胜天呢?就像是月亮一月一圆,月月轮回,可这个月的圆月和前个月的又有不同,这世间,从来没有哪两天有过全然相同的月亮。
“真的不能同我说么?小溪,还是你怕我告诉旁人?”
宿溪忽地回神,仰头看向少年澄明清澈像是装着浩瀚星辰似的眼眸。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发觉自己对他似乎早已情根深种,早到前世的某一天,心里被仇恨摧折得龟裂干涸的土地莫名就长出了新的芽儿,越长越高,越长越大,不知何时便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叫她难过烦闷时可以暂且靠着歇息片刻。
“好啊,我可以告诉你。”
“你说,我绝对不告诉旁人。”
对着少年好奇又探究的眼神,宿溪站起身,道,
“其实,我早就认得你。”
“真的?”沈耘秋有些诧异,“你小的时候就见过我么?”
“不是,比那还早。”
“那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我认得你时,你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对着少女分外认真的神情,沈耘秋仔细思忖了半晌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被耍了,可还没等他开口,身旁的女子便已进屋睡了,只留他一人仍呆呆坐在廊檐下,怎么也想不通方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为何突然就同他开起玩笑。
当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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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秋色渐深,寒凉一日比一日更盛,青州北面的北地已经飘起了雪,雪片顺着干冷的空气些微飘到青州来,不过几日时间,街上已然鲜有路人行走,就连卖货郎也穿上了裘皮大氅,在货摊上支起了小小的炭火炉。
而秋冬交替之际,季末旬末,各地官员总要休沐三日,作为青州知州的沈平昌也不例外。这日,沈府门前分外热闹,一群小丫鬟站在前厅回廊下嗑着瓜子,躲在四季常青的松针叶后头看向府门前沈老夫人被小丫鬟搀上马车,一身贵气便服的沈平昌紧随其后,而沈文昭则是左拥右抱着两个衣衫单薄的美娇娘上了后头一辆马车,随后车夫扬起马鞭疾驰而去,只剩下林氏一人站在厅前看了半晌,这才转身回屋,背影显得分外落寞。
“这两日算是轻松了。”
大丫鬟碧荷长叹一口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分给其他几个小丫鬟,喜禾抓了一把,又分出一半给旁边的宿溪。
“往年的这几日,老爷都会带着老夫人到南边宅子避寒,老爷过几日便会回来,老夫人年岁大了受不得冷,时常待到年关才回,今年大约是大少爷过几日便要到京赴任,老爷便把大少爷也带去了。”
“那夫人呢?夫人不去么?”
一个林氏院里的小丫头好奇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碧荷答,“这偌大的一个沈府,若是连当家主母都不在,可不是乱成一锅粥了么?所以每年这时候,老夫人都会暂且将管家权交给夫人。”
“夫人还真是有些可怜。”那小丫鬟轻声叹息道,“平日里,我瞧着老爷总是对夫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老夫人也时常刁难,就连管家权也不给,整日闷在这小小宅院里做个有名无实的主母,我瞧着都憋屈······”
“莫要胡言,随意议论主子,当心你的小命!”
被碧荷一吼,小丫鬟当即闭了嘴,宿溪却怔怔看着屋门紧闭的正院大门,心中泛起一阵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