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蛛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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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三年第一场雪下得细密，将城市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温妤安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微凉的花茶。这是季近青的家，她本该感到放松，但近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像窗外的雪花一样，悄无声息地堆积在她心头。
一切似乎都太完美了。
从签售会那次相遇开始，季近青的出现，他的体贴，他的理解，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起初，她沉浸在这种被精准呵护的甜蜜里，甚至说服自己放下了最初的警惕。
毕竟，一个如此优秀又深情的男人，谁会拒绝呢？
但有些细节，经不起回味。
她想起上次在这里，季近青书房抽屉里不小心露出的一角，是东大信纸，上面有熟悉的、属于林复北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还有哥哥弟弟的称呼。
她当时没在意，只当是林复北来找他时随手留的欠条。毕竟林复北不着调惯了。涂教授是季近青的恩师，林复北作为涂令月的男朋友，与季近青是世交，熟络似乎也说得通。
可……是不是太熟络了？熟络到季近青的公寓里，会有林复北随意留下的欠条？为什么林复北的母亲会来照顾季近青？那种熟稔程度，不像是因为涂令月而建立的泛泛之交。
还有涂令月。她的闺蜜，对季近青的赞誉是不是过于热情了？最开始她和季近青有一点进展，涂令月都比她还高兴，那种兴奋底下，似乎藏着一丝……如释重负与欣慰？
这些念头像细小的冰凌，在她心里悄悄凝结。
不对，如果是世交小时候认识，为什么他们第一次在咖啡馆见面要装作陌生人，他们是在向谁隐瞒这层关系…是我？还是月月？
是我，他们瞒住了我。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架，落在那本略显陈旧的乐谱上。上次来，她就注意到了，与周围那些精装乐谱相比，它太旧了，旧得有些突兀。
季近青端着刚切好的水果走进来，见她望着书架出神，温柔地问：“在看什么？”
温妤安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开口：“没什么。只是想起林复北，他上次落在这儿的欠条，拿回去了吗？”
季近青摆放果盘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抬起头，笑容依旧温和：“嗯，他后来拿走了。怎么突然问起他？”
“没什么，”温妤安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浮沉的花瓣，“只是觉得，你们关系好像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好。”
季近青在她身边坐下，声音低沉而平稳：“他是令月的男朋友，涂老师又对我有恩，自然走得近些。”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但温妤安心里的那根刺，却没有被拔掉，反而扎得更深了。因为她在季近青刚才那一瞬间的微顿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力掩饰的……紧张。
她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吃着水果，心里却已翻江倒海。她不是冲动的人，越是觉得不对劲，越需要证据。
机会来得很快。季近青接到一个工作电话，需要去书房内侧安静处理。他起身离开，手机却遗忘在了沙发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温妤安的目光落在了那只黑色的手机上。她知道密码，季近青对她从不设防，或者说，他表现得从不设防。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解锁。
她没有漫无目的地乱翻，而是直接点开了微信，找到了与林复北的对话框。
最新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林复北发来一张模糊的、显然是偷拍的照片——是她昨天下午在咖啡馆写稿时的侧影。
林复北的文字带着戏谑：「哥，安安姐今天状态不错，就是咖啡喝多了，晚上估计要失眠。【坏笑】jpg.」
下面，是季近青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嗯。」
再往上翻，是更多类似的信息。她常去的书店，她喜欢的餐厅，甚至她某天穿了一件新外套……林复北像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而季近青，则是那个沉默的接收者。
温妤安的手指开始发冷，一种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是他季近青异父异母的弟弟，大学要好的朋友是他季近青恩师的女儿。
所有人，都在帮助他攻略她。
她退出微信，手指颤抖着点开了相册。除了日常照片，她发现了一个命名为“An”的加密相册里，温妤安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码错误。她顿了顿，尝试输入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日期。
相册打开。
里面，不是他们恋爱后的合照，而是密密麻麻的、时间跨度极长的照片。
初中时，她在课间背单词的侧脸，高中时，她在操场跑步的背影，大学时，她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甚至还有几张，是她研究生时期穿着实验服，匆匆走在校园里的样子……
照片很模糊，看得出来拍摄角度大多隐蔽，像幽灵的窥视。
最后一张，同样是在实验室。她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戴着护目镜，正低头记录数据，窗外是纷飞的大雪。照片下面，有一行清晰的小字：「第十五次。大雪。她在为未来努力，而我的未来里，只有她。她没有来。」
第十五次。
大雪。
她没有来。
温妤安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她猛地想起，大四那年的冬天，南京确实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那时她的毕业设计正到关键阶段，几乎泡在了实验室里。好像……是有过一封模糊的信，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她当时忙得焦头烂额，完全没放在心上，后来等她想起这件事打算去赴约时，信件已经找不到了。
而他，甚至将这一幕也记录了下来。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恐惧感顺着脊椎缓缓爬升。这不是深情的浪漫，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
他像鬼魂一样，存在于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注视着她，记录着她，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林复北……涂令月……
她终于明白了。林复北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他的“哥哥”。
涂令月的热情撮合，那份如释重负，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季近青多年的执念，她在帮他们共同熟悉的人完成夙愿。
她被包围了。被她最信任的闺蜜，被她视为亲人的发小，被她以为深爱自己的男人，联手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她像个提线木偶，在他们精心布置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出名为“完美爱情”的戏剧。
信任在瞬间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季近青接完电话走回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职业性微笑。但在看到温妤安手中那本摊开的乐谱，以及她脸上那种混合了震惊、冰冷和彻底醒悟的表情时，他的笑容僵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妤安……”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厉害。
温妤安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只剩下一种被彻底侵犯后的冰冷和疏离。她举起那本乐谱，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季近青，我很感激你喜欢我的这么多年。”
季近青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你既然洞悉我的世界就应该明白，无论是初中高中还是大学，我的能力都在你之上。你是高高在上的钢琴家，是林家真正的大少爷，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作家。你知道我大学以及读研时期是做科研的吗？”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被愚弄的嘲讽和愤怒，“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没脑子的废物，被你，被林复北，被涂令月，你们几个人演的舞台剧耍得团团转？”
季近青嘴唇颤抖着，试图解释：“复北，令月她……他是希望……”
“所有人都知道你深爱我，”温妤安打断他，替他说下去那个未完的剧本，“你擅自把我从一个路人甲拉到你的人生剧本里面，做了女主角，陪你演了一场完美的深情演出。”
她看着他苍白失措的脸，心底最后一丝柔软也冻结成冰。
“太可笑了…是不是我现在和你分手，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不识好歹，错过了你这么一个完美的男人？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深情对你感激涕零，要不然我温妤安根本没人爱？”
季近青颓然地后退一步，靠在书架上，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
温妤安走到他面前，最后一次，近距离地凝视着这张曾让她心生悸动的脸，问出了那个最终的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我尽在你掌控之中？”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划过皮肤，“季近青，你真懂得我吗？”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
“这场扮演游戏，”她将乐谱轻轻放在茶几上，动作决绝，如同斩断所有牵连，“到此结束吧。”
当她终于揭开真相，面对的不是浪漫告白，而是一场漫长的窥探觊觎。
“季近青，”她声音平静，“你放开我。”
而被揭穿的男人，褪去所有从容伪装，他拉着她的手不曾松开，就着这个牵引的姿势，在她面前缓缓跪下。
“是，我像个疯子一样算计了十五年，才敢让这场相遇看起来天衣无缝。”
滚烫的泪滴落在她手背，他声音嘶哑，溃不成军：
“可我算计的不是你的人生……”
“我算计的，只是如何能堂堂正正地、不惹你厌烦地……走到你面前。”
他仰头望着她，双手依旧紧紧包裹着她想要抽离的手指，将它们贴在自己心口：
“温妤安，我胸腔里积压了十五年的云层，太沉了，我快要喘不过来气…”
“不求你爱它，只求你…偶尔能怜悯它，让它下一场雨，好不好？”
温妤安看着这个跪在她脚下的男人，忽然明白
她才是这场关系的审判者，而他只是等待宣判的信徒。
“近青，别哭好吗？我们都需要冷静几天。”温妤安轻柔地为他擦干眼泪，把他拉起来。
季近青紧紧抱住她，流着泪吻她，咸咸的吻，伴着眼泪与血腥，两个人都在痛苦。温妤安用力挣开他的封锁，转身离开。
门外，风雪依旧。
她没有回头。
门被轻轻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这场荒诞剧目的终场钟声。
季近青滑坐在地，望着那本摊开的乐谱，望着照片上那个曾经鲜活、如今却已远去的女孩，巨大的绝望如同窗外的冰雪，将他彻底淹没。
他用了十五年去仰望，用了数月去靠近，却只用了一个瞬间，就失去了所有。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蛛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