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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未说出口的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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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铃声在教学楼里回荡时,龚季风还盯着政治笔记本上那句“阳暖今天没哭,很坚强”发呆。笔尖在纸页上顿了许久,终究没敢再添一个字,只轻轻划了道浅痕,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藏在墨色里的心事。
窗外的梧桐树影被晚风揉碎,透过玻璃窗落在摊开的课本上,忽明忽暗的光斑倒和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像——明明下午在观众席把阳暖的每一个动作都刻进了眼里,却连上前递瓶水都要等别人先开口;明明听见何女士电话里的担忧时,心里堵得发慌,却只憋出一句“我送了水”;明明想把阳暖踉跄时攥紧衣角的模样、扶着栏杆慢慢走的背影,都写进笔记里,最后却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很坚强”。
“龚季风,发什么呆呢?这道政治题你讲完我还没懂呢。”后桌的男生用笔杆戳了戳他的后背,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
龚季风猛地回神,把笔记本往抽屉里塞了塞,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下午装温水的保温杯。杯壁上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痕迹,让他又想起阳暖接过水时的样子——她额头上沾着汗,头发贴在脸颊边,明明脸色发白,却还是对着他弯了弯眼睛,说“谢谢啊”。那声音软乎乎的,像春天刚抽芽的柳枝,轻轻扫过他的心尖,可他当时只慌得说了句“没事”,转身就走,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这道题的关键是区分公民权利和义务的关系,你看材料里提到的‘依法纳税’,这既是义务也是……”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题目上,可讲着讲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斜前方的座位。
阳暖的座位是空的。下午运动会结束后,林小满扶着她去了医务室,后来听说她跟老师请假回了家,晚自习也没来。龚季风的手指在课本边缘反复摩挲,心里忍不住琢磨:她的腿是不是还疼?回家有没有好好冰敷?晚上会不会因为腿疼睡不着?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越想越乱,连讲题的声音都慢了半拍。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魂不守舍的。”后桌的男生皱着眉打断他,“是不是也被下午的运动会刺激到了?我看阳暖跑800米摔那下,看着都疼,她居然没哭,够厉害的。”
“嗯,她很坚强。”龚季风下意识地接话,说完才发现自己又重复了笔记本上的话。他抿了抿唇,没敢再说下去,怕多说一句,就会泄露出更多藏不住的关心。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龚季风收拾东西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不少。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脚步却在楼梯口停住了——林小满正背着书包往下走,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盒药。
“林小满。”龚季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她。
林小满回头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笑容:“龚季风?你还没走啊。有事吗?”
“阳暖……她怎么样了?”龚季风攥了攥书包带,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腿还疼吗?”
“哦,你说阳暖啊。”林小满把塑料袋往他面前递了递,“医生说就是肌肉拉伤,没什么大事,我刚去药店给她买了点外敷的药膏,明天给她带过去。她回家的时候还跟我说,下午谢谢你的水,说那水温刚好,喝着特别舒服。”
听见“水温刚好”这四个字,龚季风的耳朵一下子热了。他下午在观众席攥着保温杯,每隔十分钟就摸一次水温,怕水凉了喝着不舒服,又怕太烫烫到她,现在听见阳暖这么说,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软乎乎的。
“她……没说别的?”龚季风又问,声音更轻了。
“别的?”林小满想了想,笑着说,“她说本来以为跑800米会哭,结果摔了一下反而没那么怕了,还说以后要多练练跑步,下次肯定能跑完。”
龚季风点点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点。他看着林小满手里的药膏,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还有一管进口的肌肉镇痛膏——那是去年他打篮球拉伤时,何女士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效果特别好。当时他还嫌药膏味道太淡,现在却觉得这味道刚好,不会像有些药膏那样有刺鼻的药味。
“那个……林小满,”龚季风叫住正要走的林小满,“明天你把这个带给阳暖吧。”他从书包里翻出那管药膏,递了过去,“这个药膏效果挺好的,拉伤用着恢复快,而且味道不重。”
林小满接过药膏,看了眼上面的英文说明书,惊讶地说:“这不是挺贵的吗?你自己不用啊?”
“我用不上了,去年的伤早就好了。”龚季风撒谎道。其实那管药膏他一直放在抽屉里,没舍得用,现在却觉得给阳暖用刚刚好。
“行,那我明天给她带过去,就说是你给的。”林小满把药膏放进塑料袋里,冲他挥了挥手,“那我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龚季风看着林小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里忽然轻松了不少。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梧桐树的清香吹过来,他想起阳暖下午没哭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回到家时,客厅里还亮着灯。何女士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看见他回来,放下毛线团站起来:“季风回来啦?吃饭了吗?厨房给你留了排骨汤,我去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妈,我在学校食堂吃了。”龚季风换了鞋,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落在何女士手里的毛衣上——那毛衣是浅粉色的,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给女孩子织的。
“这毛衣是给阳暖织的?”龚季风问。
何女士笑着点头:“是啊,你周阿姨说阳暖喜欢浅粉色,我就织了这个颜色。本来想等天冷了再给她,现在她摔了,刚好织快点,等她腿好了就能穿了。对了,下午我跟你说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听周阿姨说阳暖摔了,有点担心。”
“我知道。”龚季风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我今天给阳暖送了药膏,林小满说明天给她带过去。”
“是吗?”何女士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那挺好的。阳暖这孩子懂事,就是有时候太要强,摔了也不跟人说疼。你以后要是看见她不舒服,就多帮衬着点,别总跟个闷葫芦似的,有话也不说。”
龚季风没说话,只是把遥控器攥得紧了点。他知道何女士说得对,他就是太闷了,明明心里关心阳暖,却总不敢说出口,连递瓶水都要等别人先开口。
“对了,明天周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周阿姨家看看阳暖?”何女士又问。
龚季风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想去,特别想去,想看看阳暖的腿怎么样了,想听听她说话,想再给她递一杯温水。可他又怕,怕自己到了周阿姨家,看见阳暖又说不出话,怕自己会紧张得连杯子都拿不稳。
“我……我明天要去图书馆复习。”龚季风撒谎道。
何女士看了他一眼,没戳破他的谎言,只是笑着说:“行,那你复习吧。要是复习累了,就给阳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女孩子摔了,有人关心总是好的。”
“嗯。”龚季风点点头,起身往房间走。回到房间,他把书包往书桌上一放,翻开抽屉,拿出那个政治笔记本。他摊开纸页,看着那句“阳暖今天没哭,很坚强”,笔尖顿了顿,终于在下面添了一行字:“给她带了药膏,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写完这句话,他又觉得不够,想了想,再添一行:“明天要是能看见她就好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纸页上,把那几行字映得格外清晰。龚季风看着那几行字,忽然觉得,其实把关心写下来也挺好的,至少这样,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也有了一个存放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龚季风醒得比平时早。他洗漱完,坐在书桌前,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屏幕上是阳暖的手机号,那是去年班级聚会时,他偷偷存下来的。他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想给阳暖打个电话,问问她的腿怎么样了,可拨号键按了又删,删了又按,终究没敢拨出去。
“季风,吃早饭了。”何女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来了。”龚季风把手机放进抽屉里,起身走出房间。
早饭桌上,何女士把一个保温桶放在他面前:“这里面是我熬的红枣小米粥,你等会儿给阳暖送过去吧。周阿姨说阳暖今天早上没胃口,喝点小米粥刚好。”
龚季风看着那个保温桶,心里又开始打鼓。他想去送,可又怕见到阳暖会紧张。
“妈,你不是要去周阿姨家吗?你带过去就行了。”龚季风说。
“我等会儿要去买菜,没时间。”何女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期待,“你就去一趟吧,刚好看看阳暖的腿怎么样了。”
龚季风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行,我去。”
吃完早饭,龚季风提着保温桶往阳暖家走。路上的行人不多,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走得很慢,心里既期待又紧张,手里的保温桶像是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跳快了一分。
走到阳暖家楼下时,他抬头往上看,看见阳暖家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飘动。他深吸一口气,提着保温桶往楼上走。
“叮咚——”门铃响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周阿姨。周阿姨看见他,笑着说:“季风来啦?快进来,阳暖还在房间里呢。”
龚季风跟着周阿姨走进客厅,把保温桶递过去:“阿姨,这是我妈熬的红枣小米粥,让我给阳暖带过来。”
“哎呀,太谢谢你了,还有你妈,真是太贴心了。”周阿姨接过保温桶,往厨房走,“阳暖,季风来看你了!”
房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阳暖扶着墙慢慢走了出来。她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脸上没化妆,却比平时更显清秀。只是她走路的时候,左腿还是有点不敢用力,看得龚季风心里一紧。
“龚季风,你怎么来了?”阳暖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点不好意思,“昨天谢谢你的水,还有药膏,林小满给我带过来了,我已经用了,感觉好多了。”
“没事,应该的。”龚季风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问她的腿还疼不疼,想问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想问问她今天有没有好好休息,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粥是我妈熬的,你趁热喝”。
“嗯,好。”阳暖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你也坐啊,别站着。”
龚季风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左腿上。她的裤腿挽起来一点,露出一小块淤青,看得他心里发疼。
“腿还疼吗?”龚季风终于问出了口。
“好多了,就是走路还有点不方便。”阳暖笑了笑,“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好,不影响上课。”
“那就好。”龚季风松了口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鸟鸣声传来,气氛有点尴尬。
周阿姨端着一碗小米粥从厨房走出来,递给阳暖:“快喝点粥,暖暖胃。季风,你要不要也喝点?”
“不用了阿姨,我在家吃过了。”龚季风摇摇头。
阳暖接过粥,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小口小口地喝着。龚季风看着她喝粥的样子,忽然想起昨天在运动会上,她跑800米时的模样——她拼尽全力往前跑,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脸上满是倔强,就算腿软踉跄,也没停下来。
“昨天……你跑800米的时候,真的很厉害。”龚季风忽然说。
阳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点惊讶:“是吗?我还以为我跑不完呢,摔了那一下,我还以为自己会哭,结果居然没哭。”
“嗯,你很坚强。”龚季风又重复了那句话,只是这次,他的声音比平时温柔了些,“我在观众席上都看见了,你摔了之后,自己试着站起来,还想继续跑,后来是林小满拉住你,你才停下来的。”
阳暖没想到他居然看得这么仔细,脸颊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其实我当时就是不想放弃,都跑了一半了,要是停下来,就太可惜了。”
“嗯,没放弃就很好。”龚季风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龚季风问,阳暖答。他问她平时喜欢看什么书,问她喜欢什么运动,问她最喜欢的科目是什么,阳暖都一一回答,偶尔还会反问他一两句,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眼看快到中午了,龚季风起身准备走:“阿姨,阳暖,我该回去了,下午还要去图书馆复习。”
“不再坐会儿吗?”周阿姨挽留道。
“不了阿姨,我还有作业没写完。”龚季风摇摇头,看向阳暖,“你好好休息,腿要是还疼,就别勉强自己走路,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阳暖点点头,笑着说:“好,谢谢你啊龚季风,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龚季风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其实主动一点也没那么难。他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说:“阳暖,下次运动会,我可以陪你一起练跑步。”
阳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嗯,真的。”龚季风点点头,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我跑步还不错,可以教你一些技巧,这样下次你就不会再摔了。”
“好啊,那太谢谢你了!”阳暖的笑容更灿烂了,像窗外的阳光一样,照亮了整个客厅。
龚季风走出阳暖家,心里像是揣了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他沿着原路往家走,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想起阳暖刚才的笑容,想起她说“好啊”时的语气,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他走进房间,翻开那个政治笔记本。他摊开纸页,在之前写的那几行字下面,又添了一行:“今天去看了阳暖,她的腿好多了。还跟她说,下次运动会陪她一起练跑步,她很高兴。”
写完这句话,他又想了想,再添一行:“其实主动跟她说话,也没那么难。”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纸页上,把那几行字映得格外温暖。龚季风看着那几行字,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心,那些藏在心里的心事,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都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说给阳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