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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社长 ...


  •   天色渐晚,窗外的横滨华灯初上,却仍不见乱步的身影。折笠祐羽坐在榻榻米上,面前的稿纸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一种熟悉的、令人焦躁的不安感逐渐蔓延开来。

      那孩子虽然思维跳脱,但通常到了饭点都会准时回来,至少会想办法传个消息。今天却毫无音讯。

      横滨的夜晚从不安全,枪声、爆炸声、异能者的冲突……她不敢细想乱步那口无遮拦的性子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她霍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决定出门去找他。就在她的手碰到门把的瞬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哗啦作响的声音——她给了乱步一把备用钥匙。

      门被猛地拉开,江户川乱步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几乎像是在发光。他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似乎更乱了,但精神头却前所未有的高涨。

      “祐羽姐!祐羽姐!”他几乎是蹦跳着来到她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我回来了!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超级好的人!超级——好的人!”

      折笠祐羽悬着的心瞬间落回原地,随即又被他的兴奋劲儿勾起了好奇:“什么人让你这么高兴?找到新工作了?”她注意到他鼻梁上多了一副黑框眼镜。

      “工作?啊,那个不重要了!”乱步用力摆手,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述,语速快得像是在发射连环炮,“是一个穿着和服、看起来和严肃的剑客大叔!银色的头发,很有气势。他请我吃了九个红豆年糕汤——虽然我只吃了红豆,把年糕都剩下了!”

      折笠祐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作为临时监护人,听到家里的小孩兴冲冲地报告自己挑食还浪费食物,第一反应是得去给那位“剑客大叔”道歉……虽然以乱步的性子,这恐怕只是最低程度的冒犯了。

      “然后呢?就因为人家请你吃了点心?”祐羽试图让话题回到正轨。

      “当然不是!”乱步猛地摇头,双手激动地比划着,“最重要的是!他告诉我了!他告诉我为什么我和大家都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狂喜,几乎要冲破这狭小的房间:

      “那位大叔说——我不是笨蛋!也不是怪胎!我之所以能一下子看穿所有事情,是因为我有‘异能力’!是叫‘超推理’!超级厉害的异能力!”

      他叉着腰,挺起胸膛,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真正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毫无阴霾的骄傲和自信。

      “他说其他人不是故意要骗我或者瞒着我!他们是‘普通人’!是因为他们太——笨——了!所以才看不到我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情!他们不是坏,只是笨!笨得没办法!”

      乱步兴奋地转了个圈,几乎要手舞足蹈,他冲到祐羽面前,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补充道:

      “当然!祐羽姐你不算在内!你虽然有时候也笨笨的,还总担心钱不够用,但你是不一样的!你是能理解我的人!”

      折笠祐羽彻底愣住了,消化着这信息量巨大的话。

      异能力?超推理?

      但在她看来,乱步只是单纯的过于聪明了而已,她也没有在他推理的时候感受到什么特殊的能量。

      不过...那位银发的剑客……他不仅看出了乱步的特殊,还用最直接、最孩子气的方式解开了乱步心中最深的心结。

      这一刻,折笠祐羽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剑客大叔充满了感激。他做到的,是她用文字试图触及却未能完全实现的——他给了乱步一份真正的、坚实的认同。

      她看着眼前兴奋得几乎要发光的乱步,那双总是盛满困惑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只剩下纯粹的喜悦和自信。压在他身上许久的、名为“自我怀疑”的巨石,被彻底搬开了。

      “原来……是这样啊。”祐羽喃喃道,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感涌上心头,“太好了,乱步。你真的……一直都很厉害。”

      “对吧!我就说嘛!”乱步得意地推了推鼻梁上的新眼镜——这大概也是那位剑客送的礼物,“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说错话了!因为我说的是真相!是那些笨蛋们自己看不到的真相!哈哈哈!”

      看着他重新焕发出的、甚至更加耀眼的光芒,折笠祐羽忽然觉得,或许横滨这个危险又奇怪的世界,也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这里有人能一眼看穿乱步的价值,并给予他最需要的答案。

      只是……“其他人都是大笨蛋”这种说法,虽然简单有效,但会不会让这孩子以后更加……肆无忌惮了?

      “呐!这是那个大叔的联系方式,乱步大人已经记下来所以用不上,就给祐羽姐了!”

      乱步突然拿出一张印刷着字体的白色卡片递到祐羽面前,整个人还处于兴奋状态。

      折笠祐羽接过,定睛一看,上面正正写着“福泽谕吉”四个字,旁边印着事务所的名称,大概是从事贴身护卫的人。

      福泽谕吉啊...

      好了,又是一位文豪,看来不得不去见一下了。

      她用家里的座机输入号码打去电话——世界变化后似乎科技水平也降低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而严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料到那个看起来无拘无束的少年身后还有一位“监护人”。

      折笠祐羽握着老式听筒,语气诚恳地为乱步可能带来的麻烦道了歉。

      福泽谕吉在短暂的沉默后接受了道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言简意赅地表示:“那孩子……很特别。”

      “是的,我非常清楚他的特别之处。”祐羽叹了口气,指尖绕卷着电话线,“正因为如此,我才冒昧打扰。福泽先生,关于乱步君,有些事情我想当面向您请教,不知您是否方便?”

      电话另一端再次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最终,福泽谕吉报出了一个地址和大致的时间:“明天下午三时,我可以抽出一些时间。”

      “非常感谢您。明天见。”

      挂断电话,折笠祐羽看着还在兴奋地摆弄新眼镜、嘴里不停念叨“超推理超厉害”的乱步,无奈地摇了摇头。希望这位福泽先生是个真正可靠的大人。

      第二天下午,按照地址,祐羽来到了位于横滨相对安静街区的一栋老旧办公楼前。楼宇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但维护得相当整洁。她找到约定的楼层,敲响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门被拉开,一位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传统的和服与外褂,银色头发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而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虽未出鞘,寒芒已现。

      折笠祐羽瞬间理解了乱步所说的“很有气势的剑客大叔”是什么意思。这绝非普通的护卫,那种历经千锤百炼的锋芒和意志力,她只在极少数顶尖人物身上感受到过。

      福泽谕吉显然没想到乱步口中的“祐羽姐”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女性,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气质沉静,一双翡翠绿的眸子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阅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微微侧身,示意她进入。

      办公室内陈设极为简朴,几乎可以说是空旷,只有必要的桌椅和文件柜,擦拭得一尘不染,如同他本人一样,透着一种克制而严谨的气息。

      “请坐。”福泽的声音依旧低沉。

      折笠祐羽依言坐下,开门见山:“福泽先生,感谢您昨日对乱步的关照。那孩子回来之后非常兴奋,困扰他许久的心结似乎解开了不少。”

      福泽谕吉在她对面正坐,目光平静:“举手之劳。那孩子……天赋异禀,只是无人引导。”

      “是的,”祐羽苦笑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实不相瞒,我并非他的血亲监护人。某种程度上,我和您一样,也是被他‘缠上’的。”她简单解释了自己与乱步相识的经过,略去了穿越和手册等不便言说的部分,只强调了他流离失所的境况和那些因为“过于诚实”而不断失去工作的遭遇。

      福泽谕吉安静地听着,眼神未有太大波动,似乎对乱步的种种“壮举”已有体会。

      祐羽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他的父母,一位是观察力入微的警察,一位是聪慧敏锐的主妇。乱步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以为所有人都拥有甚至超越他那种‘基础’的观察力。直到双亲离世,他才发现世界并非如此。他一直将外界的排斥归咎于自己‘愚蠢’,无法理解‘普通人’的规则……直到您告诉他,那是‘异能力’。”

      她抬起眼,直视着福泽谕吉锐利的目光,真诚地说:“非常感谢您,福泽先生。您给了他一个他能理解、也能让他重新建立自信的解释。尽管……”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更委婉的词,“……这个解释或许并非真相的全部,但对他而言,这剂‘良药’远比残酷的现实更有效。”

      福泽谕吉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谎言”的说法,只是道:“他需要的是一个支点。”

      “是的,一个支点。而现在,这个支点有了名字,叫‘超推理’。”祐羽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认真,“福泽先生,您也看到了,乱步拥有着惊人的才能。这种才能不该被浪费在不断的误解和排斥中,更不该因为他缺乏世俗的常识而陷入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我认为,那孩子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天生就该吃侦探这碗饭。他的眼睛能看穿迷雾,直达真相的核心。但是——”

      她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无奈:“——我只是一介靠写点东西糊口的作家,生活尚且不稳定,更没有能力时时看顾着他,带他出入那些往往伴随着危险的案件现场。他需要的是一个真正强大、可靠,既能引导他发挥才能,又能在他因‘实话实说’惹来麻烦时护他周全的引导者。”

      她的目光落在福泽谕吉身上,带着审视与期待:“我认为,您或许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您拥有强大的实力,足以应对横滨的暗流;您性格严谨正直,能为他树立正确的标杆;更重要的是,您似乎……并不讨厌他,甚至愿意去理解他的特别。”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福泽谕吉的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权衡。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冷峻,但折笠祐羽能感觉到,他并非无动于衷。

      过了片刻,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折笠祐羽,声音沉稳如初:“侦探……吗。”

      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即使我有意,目前也并无侦探事务所的实体。而且,引导那样的孩子,并非易事。”

      折笠祐羽的心稍稍落下一些,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她点了点头:“我明白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也绝非轻松的承诺。我只是希望,如果您未来有此意向,或者遇到合适的契机时,能考虑一下乱步那孩子。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个能接纳他、让他归属的地方。”

      她站起身,微微鞠躬:“今日冒昧来访,提出如此不情之请,打扰您了。无论您最终如何决定,我都再次感谢您对乱步的善意。”

      福泽谕吉也站起身,还了一礼。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女性,她为那个才相识不久的少年思虑周全,甚至亲自来为他寻找出路,这份责任心让他略有动容。

      “我会……考虑。”他最终给出了一个谨慎而认真的答复。

      这已足够。折笠祐羽知道,对于福泽谕吉这样的人来说,“考虑”二字,已是有相当的分量。

      “非常感谢。”她再次道谢,随后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她转身,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时,福泽谕吉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折笠小姐。”

      祐羽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回过头。福泽谕吉依旧站在原地,身形笔挺,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看着她,似乎经过了短暂的斟酌。

      “恕我冒昧,”他开口道,语气平稳,“您作为作家所使用的笔名是?”

      折笠祐羽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略作迟疑,但想到对方对乱步的善意以及方才坦诚的交谈,便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千羽文。”她回答道,同时留意着对方的反应。这个名字近来在横滨的文艺圈里应该不算陌生。

      福泽谕吉的脸上并未出现预想中的惊讶或恍然,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他轻轻颔首,琉璃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是你。”他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昨日与乱步君相处时,他那些格格不入的言行,以及那份纯粹却刺人的敏锐,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近期《横滨文艺评论》上那篇引人深思的《围观》。”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继续沉稳地说道:“那篇文章对‘异常者’内心困境的刻画入木三分。我当时便想,若非亲身经历或极近距离的细致观察,很难写出如此真实而犀利的文字。若它是取材于现实,那么原型……恐怕只能是江户川乱步了。”

      福泽谕吉的目光落在祐羽身上,带着一种重新审视的意味:“而当乱步君提及他暂住于一位‘写作的祐羽姐’家中时,我便隐约有所猜测。能将那样独特的视角转化为深刻文学作品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你的文字,拥有穿透表象、直抵本质的力量。这对于现今荒芜的文坛而言,是极为珍贵的存在。那篇《泥中之鸦》亦是如此。”

      折笠祐羽彻底愣住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一位气场强大的严肃长辈的称赞,折笠祐羽罕见地感到一丝窘迫,脸上微微发热。她习惯性地在内心吐槽:

      不,福泽先生,您过誉了,那真的只是我把负面情绪倒进垃圾桶以及观察问题儿童的副产品……这个世界的文学水准真的很有问题!

      但表面上,她只是略显局促地颔首,接受了这份夸奖:“您过奖了,福泽先生。我只是……将看到的、感受到的如实写下来而已。”这倒是实话。

      “如实记录所见所思,并能引发众人共鸣与深思,本就是文笔力量的体现。”福泽谕吉的语气依旧认真,似乎并不认为这是谦虚,“期待你未来的作品。”

      这一次,折笠祐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看待她的目光里,除了先前因乱步而起的审视外,多了一份基于她自身能力的、平等的尊重。

      “我会努力的。”她再次欠身,“那么,乱步的事情,就请您多费心了。告辞。”

      “嗯。”

      离开那间弥漫着冷峻气息的办公室,走在横滨午后略显嘈杂的街道上,折笠祐羽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为乱步找到了一个潜在的、极其可靠的未来依靠而感到欣慰;

      另一方面,福泽谕吉那番话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点“情绪垃圾”在这个世界似乎被赋予了过高的、让她自己都感到心虚的“价值”。

      “……算了,想太多也无益。”她甩甩头,将纷杂的思绪抛开,“总之,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接下来,她得回去好好“教育”一下那只因为拥有了“超推理”之名而可能更加无法无天的“问题儿童”了。

      毕竟,就算全世界都是“笨蛋”,基本的礼貌和生存规则还是需要懂的——至少,不能随便浪费别人的红豆年糕汤里的年糕!

      而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办公室内的福泽谕吉伫立窗前,望着楼下逐渐远去的身影,沉默良久。

      “千羽文……”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桌面上那份刊载着《围观》的报纸。

      那个年轻女子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过往沉淀下的冷静,以及一种……仿佛看透了什么却又深陷其中的微妙疏离感。她的文字精准而冷冽,带着洞悉人性的锋芒,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种试图理解的努力。

      或许,她并不仅仅是在描写乱步。

      “……侦探社吗。”他再次沉吟道,目光变得深远起来。

      或许,是时候考虑做些什么了。为了那个天赋异禀却无处安放的少年,也为了这个需要不同声音的、混乱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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