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留灯的守候》筑微

2、忍冬花

　　花期是那般短，短到必须忍受寂寂长冬的磋磨终于过去，才有一次暖春的绽放。
　　不过，似乎是很不错的生命体验呢。
　　播种，浇水，松土，一日不曾懈怠，全力以赴地在自己的小院种花，生命曾经在这么简单的经历中沉醉，我感到很开心。
　　起初是一点白冲破了褐色的种子皮，带出不甚明显的绿色，后来是越来越多的绿意在有缘人的精心照料下一点一点窜了出来，这之后注入足够多的爱作为养分，它便会出落得窈窕多姿。可是通体绿玉只是温温润润，疾风、劲雨、寒霜、冰雪都需要这随风摇曳的小家伙独自面对的。
　　天一点点燥起来，风“呼呼”为它助威。我的翡翠小植株开出了第一朵米色小花，沉甸甸地坠在花轴最高处，随着疾掠而过的风摇摇晃晃。第一抹别样的生机和第一次生存的考验原是一样重要，一样可爱的。
　　我固执地不愿把它移入室内，总觉得它是属于天地的，天生有抵御自然暴力的能力。它没有让我失望，它从夏末的劲风走向渐霜寒露华浓的秋季。
　　寒气裹挟一场场无声无息的秋雨慢慢降临。雨丝冷极了，千丝万缕总看不到头。此时，我凝望着窗外阵阵接力不息的寒雨，担忧这究竟会为我的小家伙带来多么刺骨的寒冷，只是终究没有把它移入室内。我仍旧坚持它是属于天地的，而不是温室的娇花。
　　它可以在花园中可以面对天地时瑟瑟发抖，被天地的给予打磨得不够美丽，可以埋怨嫌弃我这位有缘人，甚至可以受伤流泪，但是，它若是想要后退，我决计不会答应的。
　　我漠然而痛心地注视雨下模糊的绿影再一次摇晃攲斜，良久，移步走开。回到屋内，我一言不发地简单洗漱一番，上床，不安地睡着了。
　　第二天，很早就醒过来，今天似乎又添几分秋寒，我赶紧跑到院中查看那小家伙。果然还是有些蔫蔫的。混杂几分失落、几分哀伤和几分落了地的担忧，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声气。
　　于是，我不得不重新严肃思考是不是让这小家伙进屋避避寒。
　　不！不！不！我很快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原因依旧是它属于天地，我绝不会给它任何依赖的希望的。
　　我略微弯下腰，缓缓伸出左手抚上它曾经绿玉似的叶片，极轻地扫去附着在上面的雨滴，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温暖它一点。做完这件事，便逃也似的回了屋里。
　　本以为小家伙这次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必死的结局，不料老天仍旧垂怜我，小家伙凭着一腔韧劲挺了过来。
　　几天后，天气放晴，阳光晒得天地间充斥着懒洋洋的温暖。一出门，院中的小家伙扬起脑袋，微笑着绽放出第二抹生命意气——花轴稍低处又一朵米黄色小花迎着湿润的风羞涩地张开接纳天地精华的花萼。
　　阳光越过高高的院墙，斜斜抚过小家伙打入它前面的土地里。小家伙，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了，承受过天地间风雨的你终将得到光明的青睐，太阳也为你送暖，地底的寒腐不了倔强向生的生命意志。
　　秋意渐重，花木次第凋零。小家伙也过了花期，翠绿的身姿却依旧挺拔地迎风遥望，隐隐的期待弥漫在风中，是甜甜的味道呢。生命以一种昂扬向上的姿态期望着风雨寒霜的洗礼。
　　我不知道第一次寒霜是何时降临，亦不明白最后一次寒霜什么时候走了，却知道我的小家伙必定会无所畏惧地挺下来。相比起这勇敢的小家伙，我就显得那么懦弱。风雨霜雪轻易便把我逼回屋里，温暖的被窝成为致命的吸引。每天清晨，我都是太阳不起我不起，窝在温暖的被子里躺着，直到霜露融化在神清气爽的郎朗秋色中时，我带着一脸没睡醒的恹恹之态格格不入地爬起来了。
　　勇敢的小家伙，原来你已经在这里好久了。
　　入冬了，寒意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是否还能挺下去呢？
　　我看到你往日鲜亮的衣裳早已不知何时褪下亮眼地绿色，变得灰扑扑的，黄绿色斑斑驳驳嵌入老绿色之中。叶尖还是耐不住那漫漫长夜的寒意蚀骨，渐渐泛上颓败的枯黄之色。
　　我曾无数次悄悄责怪自己的狠心，却从未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亲爱的小家伙，但愿你能原谅我的无情。待你挺过凛冽寒冬，我再为你浇水，为你松土，必定让你的风采无花可及。
　　我心中隐隐惴惴不安，却还是倔强地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坚信着小家伙是属于天地的，我绝不可以囿它于温室之中。
　　所幸，小家伙并没有辜负我对抗所有人的倔强，它勇敢地行于广阔的冰天雪地里，带着我的期许和些许嘲弄走过24年的寒冬，走进下一次春暖花开。
　　亲爱的小家伙，你太让我吃惊了！从种下你的那刻，我就对你持一种“放养”的态度。我见你被疾风劲雨磋磨却不置一词地选择无视，我知你霜雪严寒逼也冷心冷清地不管不顾。我一直陪着你，却也只是陪着你，懦弱的我希望你替我勇敢下去。你做到了并且做得比任何人的预期都要好，你很了不起。
　　春天的暖意蒸得人醉醺醺的，我陶醉在不属于自己却和自己息息相关的胜利中，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唯一不变，我依旧为小家伙每天浇水、施肥。小家伙也渐渐从冬天的蛰伏里醒过来，绿色的衣裳在春光的照耀下泛出几分久违的亮色。
　　命运女神从不站我这边，却还故意使坏捉弄人。小家伙慢慢恢复生机的同时，告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需要上学的我不得不暂别我亲爱的伙伴了，愿下次见你，枝头的米黄色比你先让我的心雀跃，那我将会十分荣幸。
　　竟不料此一别，横祸加身的你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不久便辞世长去。当我假期回到家中时，你的叶片早已被家中的小鸡啄秃，秃得不能再秃了，简直惨不忍睹。
　　小小的你害怕地蜷缩在院子一角，我仿佛看到了夕阳垂暮，一下子落下泪来。小家伙，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我希望你拥有屹立天地间的勇气，却从不以你的角度看待那些疾风劲雨和霜雪严寒，我的过错却仍不止于此，我没有照顾好你，我让你在本该绽放的季节悲伤地蜷缩在空旷的天地里偷偷哭泣，我真对不起你！无能的我伤心极了，无用的泪水没能挽留你的生命。
　　蜷缩院中一角的你很快枯黄如薄纸般散落空中，唯剩病骨支离的根部尚且强撑着并没有消散。我心里焦虑极了，却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并不觉得你真的会这么离开，我拼命告诉自己你只是太累了，想像去年冬天那样“冬眠”一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你肯定会慢慢醒来的。你说是吗？小家伙，你肯定能够慢慢醒来的。
　　我期待着你再次焕发生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逐渐干枯的根部，自欺欺人地每天浇水、松土。然而那一天还是到了。我终于发现深埋地底的根部原来早不耐地下阴湿寒浸，悄悄腐烂了。我一时手足无措，竟忘记了哭，呆呆地站了许久，转身走了。
　　我想那么漂亮的小花，就算是娇养在温室里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对呢？她本就该如此的啊!都怪那无能的养花人！
　　从此以后，我决定我不能再轻易去养花。小家伙，你也会怪我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无论答案如何，我想在这件事上我终究是有错的，并且应该为我一时疏忽的过错而愧疚。这一时的过错使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被迫走向生命的寒冬，在绝望和孤独里迎来凋零。这实在是天底下最不能原谅的事了！亲爱的小家伙，对不起，过去这么久我才找回一丝勇气面对这件事，才能够直面自己愚蠢的过错并且为此愧疚忏悔。
　　忍冬花，并不是金银花，而是我院中一株平平无奇的米白色小花——真正忍耐过寒冬依然倔强绽放的小花。我曾经多么喜欢这小家伙身上散发的生命力量，却亲自把它弄丢了。那之后，再没有一人一物如它那般给予我面对黑夜、寒凉和明天的勇气和希望。我总怀念失意时你默默的陪伴和安慰，想起我为你浇水、松土，想起我们一起听音乐……如今太多的点点滴滴汇聚成一句对不起以及再见啦，我相信我们会在某时某地重逢。
　　以上就是我和我的小花的故事了。当初刚刚得到那盆漂亮的小花时，我真的非常高兴，我认为自己终于在家里也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万万没有想到一切都被小鸡给啄没了，当时可能真的是有点伤心的，好几天心情都烦闷沉郁得不行。还好，后面发现其实在家里只要做有意义的事就不会觉得无聊，也会淡化自己的无价值感，而有意义的事确实比较多，做了一些其他有意义的事，心情才好起来了。
　　但是不得不说，生命中第一株绽放的花虽然没有那么惊艳，却不妨碍它成为我心里一抹擦不去的白月光，是它教会了我，再渺小的生命也有追寻爱和希望的韧劲，这股劲恰是无穷的生命力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