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改头换面 ...
-
范琉璃没听出杨长史就是张二郎,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从范琉璃的角度,就算张二郎如今榜上有名,也应当是个二十有六的寒门贵子,而不是二十三岁的世家鳏夫。
范琉璃对张二郎年龄的猜测当然是错的,剩下两点却是对的:张二郎只是自以为是鳏夫,以及他的确不是世家子弟。
张二郎及第后才发现,本朝的进士并不能都得到官职;许多进士要等上数年,靠赢得高官的欣赏或是攀附权贵,才能得个一官半职。可他一个穷乡僻壤里的穷书生,哪里有什么门路?报仇之事,忽然变得遥不可及。一筹莫展之际,母亲杨氏的族人前来送信,说是京里做官的杨公约他见面。
原来,杨公奉皇帝之命,在查一桩铜矿盗采的案件。起初是巡查的官员在吴越之地的市集中发现了一些成色不太好的铜。怀疑是有人在某处发现了铜矿,并私自盗采、精炼。但几年下来,调查进展有限,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铜矿的所在地,只是把调查的范围锁定在了越州。
因张二郎也是越州人,还与杨家有些关联;且张二郎父亲的命案还有诸多疑点,故杨公想要把张二郎收入麾下,向皇帝申请、授予其官职,使他能够进入越州衙门。张二郎自是求之不得,如此他便能获得官职,为父亲、妻子报仇。为了掩人耳目、名正言顺,张二郎就成了杨少至——一个混日子的富家公子,这样就显得人畜无害了。
张二郎把此前自己在村里的调查都与杨公说了。两人一番分析,猜测这“刀疤刘”的背后有保护伞。这保护伞要么是县官,要么是比县官大的人向县官施压。
“如今你是杨少至,不方便现身处理此事。老夫会从京里派一个巡查御史,以整顿地方吏治的名义,去处理此事,还你父亲公道。至于你的夫人石娘,目前既然赵家和越州别驾皆有嫌疑,那便与铜矿之事一并调查。二郎你一定要沉住气。”杨公拍了拍张二郎的肩膀,以示对他的鼓励。
“多谢杨公,小生一定竭尽全力。”张二郎拱手致谢。
杨公让小厮将一箱财物送与张二郎,张二郎不解其意,杨公道:“这是此番去越州查案所需的银钱,可保你像是杨家的子弟。另外,查案还需要有个帮手。曾在西北节度使军中历练过的刘武,会作为你的随从前往。从此以后,世界上没有‘张二郎’这个人,我也要改口唤你‘少至’了。”
且说,杨长史的母亲杨家老夫人刚来越州城不久。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想到日后免不了要与官宦、富户打交道,杨家老夫人便来衣料铺子,先置办些合适的衣裙。杨长史正好去衙门,顺路,变与母亲同乘一辆马车。之前让家里的丫鬟打听,说是孙家的衣料铺子很是不错,各家夫人娘子多有光顾。所以才有了杨长史的马车停在衣料铺子门前街上的那一幕。
杨家老夫人知道石娘与儿子的那段过往——如果没有石娘,就绝不会有现在的杨长史。因而,老夫人今日也没对儿子有所指摘,她岔开了话题。希望未来有一天,儿子能以平常心来看待这段过往;或者,要是有个人能让他走出来,那这个人就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
杨家老夫人衣着普通,完全不是官宦人家夫人的打扮。店里的伙计见老夫人如此打扮,便对这个面生的顾客不甚上心。范琉璃从里面出来,看到老夫人虽然没有官宦人家夫人的那种傲然或是盛气凌人,但在一堆绫罗绸缎中穿梭也很是坦然。想到之前卢夫人说的杨长史,心下有了一个猜测。
“有什么能帮到夫人的吗?”范琉璃热情地迎了上去。
“看娘子的装扮,是这铺子的掌柜?”杨家老夫人见范琉璃态度和善,便也回以微笑。
范琉璃谦虚地表示:“掌柜这活儿很复杂呢,奴家可没有那个本事。奴家乃是孙司马的儿媳,因喜欢打扮,偶尔来店里逛逛。”
“原来是孙家少夫人啊。少夫人这套装扮确是十分得体,可以请少夫人帮我挑选几块布料、做些衣裳吗?”杨家老夫人在来之前,就把越州府衙里各家的情况都了解了一遍,今日这就用上了。
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范琉璃了然,看来果然是杨家老夫人。“夫人您客气了,叫奴家范琉璃就好。那咱们就先做两套,若是老夫人您穿着喜欢,欢迎再来。”
范琉璃猜想,这杨家老夫人刚来越州城,还没站稳脚跟。所以衣裙还是不要太紧随潮流,选择中规中矩的经典款更好。又见老夫人头上没什么发饰,这也与本地官宦人家的习俗不同。范琉璃适时提醒,老夫人很是感激,转头到隔壁的首饰铺子里选了几样首饰。孙家名下没有脂粉铺子,但老夫人还需要买些脂粉。于是范琉璃找来纸笔,列了个清单。这样老夫人拿着单子就能把脂粉也置办齐全了。
杨长史回府,看到丫鬟正在帮母亲摆弄首饰,桌上还放着一个装着脂粉盒的纸袋。“看来母亲收获颇丰啊!”
“阿至,你回来了。”母子二人约定,日后无论人前人后,均不再称‘二郎’,改称‘阿至’。“今日可真是去对了地方,孙家铺子的掌事娘子又体贴、品味又好。有了她推荐的这些行头,老身也能打扮妥当了。”
“越州城里的商铺掌柜大多是男子,孙家铺子的掌柜是个女子吗?”杨长史觉得很新鲜。
“掌柜是掌柜,这掌事的却是孙家的少夫人,唤名‘范琉璃’”,杨家老夫人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回答。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范琉璃脆”,范琉璃这个名字,让杨长史想到了这句有关范琉璃的诗句,“这名字很易碎啊,听着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她本人和这名字完全不像,倒像是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想起范琉璃那副气血很足的模样,杨家老夫人的脑海中,不知怎得就冒出了“生龙活虎”四个字。
“‘生龙活虎’的女子?母亲这个用词倒是很有趣。是在夸这位少夫人吧?”杨长史觉得母亲很是有趣,竟然用“生龙活虎”四个字来形容女子。“生龙活虎”啊,说到这个词,多年之前,也有一个女子,给人以这样的感觉。回想起桐谷村的点滴,杨长史落寞地笑了一下,神色有点哀戚。
“自然是夸!哎呀,就是那种有蓬勃生命力的感觉。总之,她挑的衣料和首饰我都很喜欢。”杨家老夫人也才第一次见范琉璃,就已经觉得范琉璃这个孩子,很是对她的胃口。老夫人在忙着整理东西,没注意到儿子突然暗淡下来的神色。
“那这些脂粉呢?孙家好像没有脂粉铺子吧?”杨长史也对越州的大户有过些简单的了解。
“确实没有。这些是在别家的铺子买的。所以说孙家少夫人体贴嘛,这些脂粉也是她帮忙选的。虽然她没去铺里,但还贴心地帮老身列了个清单。”杨家老夫人把范琉璃给的清单,收在了自己的荷包里。
数日后,杨家老夫人去衣料铺子里试衣服。做衣服的钱已经提前付过了,且杨家老夫人不打算在路上买东西,所以她并没有带荷包。杨长史在衙门不小心弄脏了官府,便回府换衣。他的另一套官服还在晾晒,只得暂时先穿上常服。
刚回到府中,就听丫鬟说,母亲去孙家铺子取衣料,可没带荷包。本来丫鬟打算去送,可杨长史一听,就表示自己去给老夫人送。杨长史拿起荷包,颠了颠,觉得里面的银钱不是很多。所以他打开荷包,想往里再放一些银钱。但把银钱放进去的过程不是很顺利,里面有个东西卡住了——是一张折起来的纸。
打开这张纸,上面写的都是些胭脂水粉的名字。这应该就是孙家少夫人给母亲列的那个清单吧。母亲也真是的,一个用过的清单,竟然还留在荷包里。杨长史微微一笑,顺手就要将那张清单放回荷包里。可清单上的字迹就像是长了手一般,即使已经不在他眼前,也能隔空扯动他的神经。
杨长史不由得重新打开清单。这字迹,分明就是石娘的!杨长史抓着清单的手微微颤抖。他猛然回忆起几天前在衣料铺子门口听到的那个声音、看到的那个背影。是她,一定就是她。可孙家的少夫人,又怎么会是赵家的丫鬟?
如果此时的他还有一丝理智,就该立刻否定自己的猜想。可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三年来,石娘连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梦中。或许只有灵魂才能入梦,他一直这样安慰自己,妄想石娘其实还活着,只是生活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三年来,他总是仔细观察周遭的人,希望能从这熙攘的人群中找到他的夫人;但任凭他如何仔细观察,周围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像他夫人的女子。直到……
杨长史一路狂奔到衣料铺子附近,看到孙家少夫人正扶着他母亲一起跨出铺子。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的双脚却无法向前迈出一步。这个声音像、背影像、字迹像的女子,根本就是他的妻子!
夫人还活着,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