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砚北生花

7、第 7 章

　　“操操操！！！朱彬彬你倒是上啊！你个怂蛋玩意儿！！就差一哆嗦了你搁这原地杵着当吉祥物呢？！！”尤一暴躁的怒吼，他对着屏幕里倒下的角色尸体，气得猛锤了一下键盘，发出哐当一声。

　　朱彬彬嚯地一下摘下耳麦，啪地摔在油腻的桌面上。腾地站起来，双手叉腰，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尖利又带着十足委屈的嗓子瞬间拔高：“吼我干嘛~吼我干嘛呀~！”他尾音拖得老长，还特意扭了一下腰，兰花指几乎要戳到尤一脸上，“人家~又不是故意死掉的~！明明是那只丑八怪boss不讲武德，要吼你去吼它呀！你去打它呀！吼我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治疗，算什~么~男子汉！”

　　“哎哎哎，稳住稳住！”杨鸣赶紧出来当和事佬，一张圆脸陪着笑，“下一把，下一把必过，不气不气！”

　　尤一完全不买账，指着屏幕里灰掉的团队列表，痛心疾首：“稳住个锤子，你看看，我的治疗量面板，你看看你奶了我多少？我血条跟蹦极一样，你大招在，你倒是奶我两口啊！我当时明明是能被救回来的？！就那么一个破Boss！卡了我们整~整~两小时！我特么打你的那个……”

　　朱彬彬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自己额前的刘海，双手抱胸重新坐回椅子，身体还故意往远离尤一的方向扭了扭，嘟囔：“哼~菜你就多练练技术嘛，你自己不开减伤，不开无敌，手里捏着圣疗当传家宝留着过年啊？打不过就只会怪治疗，什么人呀~！哼~！人菜瘾还大……”结尾还附赠一个傲娇的白眼。

　　杨鸣尴尬地挠挠头，主动背锅：“那个……是我的锅我的锅，我这把DPS拉胯了，输出没跟上。”张宇宏坐在旁边，默默地将自己往椅子里缩了缩，降低存在感，拿起桌上快见底的可乐瓶猛灌了一口。

　　刚刚在混乱中力抗Boss用脸接技能的主坦克顾杰，这时候才仿佛从激烈对抗的余韵中彻底抽离出来。他松开键盘，甩了甩发酸的手指，尤其是疯狂按技能快按抽筋的中指。“行了行了，吵个啥？最累的不是我这个当T的吗？两条肋骨都被打断了，技能都快按到指甲缝里去了。”他重新坐直身体，点击鼠标，“再打两把，我有预感这把必过！刚才那波boss就剩百分之五的血量了，奶住他们的狗命，不用奶我，我自己能回血！”

　　朱彬彬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高贵冷艳的：“哼~！”算是勉强接受了继续战斗的提议，但身体依旧固执地扭向一边。尤一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把视线重新聚焦到屏幕上，嘴里小声碎碎念着些什么。

　　杨鸣看了看不远处一直没参与游戏正聚精会神盯着自己手机屏幕，脸上挂着迷之微笑的钱佑：“钱佑，哥们儿，别光顾着看美女直播啊，来救场，帮我们分担点伤害啊！”

　　钱佑闻言，百忙中抽空抬眼瞟了下杨鸣，嗤笑一声：“滚蛋！边儿去！别打扰我跟女神近距离心灵交流！”

　　杨鸣不死心：“哎哟，不就昨天被小姐姐嫌弃了吗？多大点事儿！说不定下个小姐姐就不嫌弃你了呢？”

　　“闭嘴杨鸣，打你的副本去，小心我给你OT了！”他恶狠狠地威胁，眼睛又黏回了屏幕里那个滤镜开到满级的女主播身上。

　　“咳，那个……”张宇宏期期艾艾地看向顾杰，搓了搓手，“顾杰……我想去拿包烟。”

　　顾杰视线都没离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操作着，随口应道：“嗯，去吧，挂我账上就行。”

　　“哎！好嘞！谢杰哥！”张宇宏屁颠屁颠溜去前台。

　　顾杰肋骨接好，角色冲进怪堆，开始新的一轮拉怪，就在等BOSS技能读条的空档，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的，又一次瞟向了奇缘网咖那扇贴满广告灰尘仆仆的玻璃窗外，那个方向，隔着几条马路和围墙，正是那个昏暗破旧的惠民小区，他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片阴影仿佛已经烙印在他脑海里，就像此刻屏幕上一个闪烁的debuff，挥之不去。

　　“顾杰，仇恨，仇恨稳一下，别发愣啊！”尤一的喊声将他拽回现实。

　　“知道了！”顾杰烦躁地应了一声，强行收拢心神，将精力重新投入到眼前的虚拟战场。

　　不知是顾杰作为坦克的专注回归，还是尤一和朱彬彬暂时放下了内部矛盾一致对外，抑或是运气使然，接下来的两把竟然异常顺利，最终，在顾杰坚实的骨墙的掩护和朱彬彬偶尔几次终于给到位的治疗神光下，那折磨了他们一晚上的Boss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轰然倒地。

　　“奈斯！！！”几个少年爆发胜利的欢呼，之前的龃龉仿佛也被胜利的喜悦冲淡了几分。

　　“走走走！饿死老子了！搓顿好的庆祝下！”尤一站起身，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终于tm的牢完，下周四在战！”

　　几人吵吵闹闹地下了机，勾肩搭背地涌出烟雾缭绕、键盘声震天的网吧，汇入夜晚热闹的街头，寻找着填饱肚子的宵夜摊，而惠民小区那个幽暗的入口，留在了顾杰回望的最后一眼里，很快又被霓虹与人声模糊吞噬。他们嬉笑着融入城市的灯火，各自朝着家的方向散去，结束了这场肾上腺素飙升又充满烟火气的开黑之夜，只有顾杰偶尔会不自觉地摸一下自己还有点酸的中指，想起那个消失在老楼深处的清冷身影。

　　清晨的校门口正是人流高峰，周冉和南景并肩走着，突然，一道略显流里流气的身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人是七班的陈俊义，校霸沈贺团伙里的小金刚，他个子不高，但横着长，一身校服穿得歪歪扭扭，故意解开的两个扣子露出里面的链子，那张脸天生带着几分坏相，眉骨突出，嘴角习惯性向下撇着，看人时眼皮半抬。

　　他挡住周冉，也不说话，直接从皱巴巴的校服裤兜里掏出一个折叠得还算规整但明显被攥得有点变形的蓝色信封，他下巴微抬，用一种仿佛施舍恩典般的姿态，啪地一下把那封信拍到周冉手里，力道不大，但动作极其无礼。

　　“给你的。”他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然后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伟业，脸上浮起一种混合着自得与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祖坟冒青烟的油腻表情。他甚至没看旁边的南景一眼，眼神锁在周冉惊愕的脸上，似乎在等待她感激涕零的反应，他那副本大爷屈尊给你写信，你就该感恩戴德收下的嘴脸，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血压飙升。

　　做完这一切，陈俊义自以为潇洒地甩了下并不存在的刘海，转身就走，留下周冉和南景愣在原地。

　　周冉捏着那个烫手山芋般的蓝信封，一时无语到极点，对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旁边的南景目睹全程，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努力憋着笑，声音里却满是幸灾乐祸：“哟嗬~后妹，看来你那招有哥护体，烂桃花退散的被动技能不太灵光啊，瞧瞧，这不又黏上来了？还带着硬塞情书服务？”

　　“你可闭嘴吧，我的后哥！”周冉被陈俊义的无礼已经雷得外焦里嫩，再被南景一调侃，简直无语凝噎，简称在无语的情况下又无语了一下，她嫌恶地用指尖捻着那封蓝色情书，仿佛拿着的不是情书，而是一块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抹布，她皱着眉，左右张望。

　　垃圾桶呢？该死的，校门口这么大块地方，垃圾桶都去哪里巡游了？

　　学校门口为了整洁美观，垃圾桶设置在几十米开外的小广场角落。

　　“啧，真晦气。”周冉低声抱怨了一句，她虽然极度厌恶这玩意儿，习惯让她做不出随手乱扔垃圾的事，她只好暂时捏着这烫手的情书，一脸不情愿地继续往教学楼方向走，打算找到垃圾桶再处理。

　　南景跟在她身边，还在笑嘻嘻地调侃：“怎么？还打算收藏起来？没想到后妹口味这么别致？”

　　“收你个大头鬼啊收，”周冉没好气地怼回去，低头看着手中的蓝色信封，像是想用眼神把它烧个洞，“垃圾就该丢进垃圾桶里，丢在地上污染环境又脏眼睛！”

　　她带着嫌弃的表情，却也认真捏着那张纸，避免它掉下或被风吹走，专注地寻找着垃圾桶的身影。

　　然而，这份在周冉看来只是妥善处理有害垃圾的公民责任感，落在并未走远、而是躲在几步外偷偷观察的陈俊义眼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陈俊义放慢了脚步，悄咪咪回头瞟着周冉，他看见周冉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地立刻拆信，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把信撕毁，如果有他也只认为那是欲擒故纵，更没有恶狠狠地骂他。相反，他看见周冉正小心翼翼地拿着他送的蓝色情书，微微低着头，似乎还在看着信封面（其实是找垃圾桶的眼神扫描），脚步不疾不徐地往教学楼走（其实是想赶紧找到垃圾归宿），神情……在陈俊义高度滤镜的主观解读下，那无奈中带着点嫌弃的表情，似乎被解读成了羞涩？

　　“嘿！”陈俊义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笑容，自以为洞察了真相，“我就说嘛，装什么清高，看这反应，明显是接受了，还不好意思当着人面拆开，准备找个安静地方偷偷看呢，哼，女人，果然都这样！”他满意地点点头，心里那点看上的女人必然会被自己魅力俘获的自信感瞬间膨胀到了顶点，只觉得阳光格外明媚，连门口看门的校工大叔的脸都顺眼了几分，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哼着小曲儿，彻底确认了周冉已经是我女人了这个事实，仿佛已经预见了明天周冉对他言听计从的幸福画面。

　　可怜的周冉，浑然不知自己的环保行为被曲解成了爱的回应，她正苦恼地捏着蓝色信封，只想快点找到那该死的垃圾桶，将这污染源送进它该去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铺洒在十六班的课桌上，浮动着粉笔末的微尘。数学老师张雅琴立在讲台前，她刚刚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冗长复杂的立体几何证明题，步骤繁琐，涉及几个冷门的辅助线构造，下面已经哀鸿遍野。

　　“这道题综合性很强，考察空间想象力和定理的灵活运用，五分钟思考时间，然后我请同学上来做。”

　　教室里响起一片笔尖急促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伴随着细小的叹息和咬笔杆的声音，顾杰看着黑板上那些纠缠的线条和字母符号，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笔在纸上戳了几下，勉强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立方体就放弃了。

　　这什么玩意儿……立体感为负星人表示完全看不懂……又要装死了。

　　他放弃思考，目光习惯性地飘向前方，楚萧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埋头苦算，他背脊挺直，只微微低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水笔，指尖在摊开的笔记本边缘点了两下，阳光落在他轮廓优美的侧脸和脖颈上，那皮肤白得能看到极淡的青色血管。似乎只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他就已经有了清晰的思路。

　　五分钟到了，张雅琴略显严厉目光扫过台下。

　　“顾杰，”她点了名，显然注意到这位积极分子又在神游物外，“你上来试试？”

　　顾杰心里咯噔一下，慢腾腾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僵硬，他磨磨蹭蹭走到讲台边，拿起粉笔，对着那堆复杂的图形，半天才犹犹豫豫地画了一条无比错误的辅助线。

　　“好了，”张雅琴叹了口气，没有责备，只是示意他下去，“思路错了，楚萧，你上来做。”

　　楚萧应声而起，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他接过顾杰手中的粉笔，指尖捻动，白色粉尘簌簌落下，他没有画任何多余的试探线，下笔精准利落，一条，两条，三条，辅助线干净利落地出现，恰到好处地连接了几个关键点，瞬间将复杂的空间关系剖解得清晰可见。

　　“由辅助线AF平行于CE可知……”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调子，每一个逻辑节点都衔接得天衣无缝，定理运用娴熟精准，短短几十秒，一个近乎完美的证明过程已跃然板上。

　　张雅琴严厉的脸上露出赞许，点了点头：“思路清晰，辅助线添加恰到好处，证明严谨，非常好，大家看明白没有？”

　　教室里一片寂静，不少同学脸上还挂着迷茫，随即是恍然大悟的惊叹，这难度在他们看来需要绞尽脑汁的题，在楚萧手里，轻描淡写，信手拈来，学霸的光芒在这一刻亮得刺眼。

　　顾杰站在讲台边，没有立刻下去。他看着楚萧专注解题的侧脸，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听着他平稳无波的清晰讲解，那股被张老师点名的尴尬还在，但此刻，一种更强烈更奇怪的情绪猛冒了上来。

　　……牛逼啊……这思路……真特么酷。

　　更让他心悸的是楚萧此刻的样子，那份绝对的专注，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还有完成时将粉笔放回笔槽的细微动作……明明是拒人千里的冷，却莫名地……戳中了顾杰心里某个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点。

　　楚萧放下粉笔，指尖染上一点白色粉末，他习用食指关节蹭了一下鼻尖侧面，一个微小几乎算不上动作的动作，然后他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准备回座位。

　　就是这极其细微的一蹭，像羽毛轻轻搔过顾杰的心尖。

　　顾杰脑子里嗡的一声。

　　！！！……靠……他刚才蹭鼻子尖那一下……怎么……怎么有点……有点……像只做完事舔爪子的高冷猫？！

　　这个念头荒谬又突如其来，与楚萧平日的冷峻形象形成巨大反差，那股清冷强大和这不经意流露的小动作叠加在一起，像一颗味道奇特的薄荷糖，在顾杰的感知里炸开，冰冷的表面下，那极其微小的一瞬间动作，竟然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可爱。

　　他被自己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吓得心脏狂跳，脸腾地热了起来，呼吸都忘了半拍，像是怕被讲台上的楚萧发现自己惊心动魄的心理活动，脚步慌乱地蹭回座位。

　　教室里的学生们还在为楚萧精彩的解题而低声议论或奋笔疾书抄答案，没有人注意到顾杰的失态，他坐下，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像有头小鹿在里面横冲直撞，他强迫自己看黑板，可那行云流水的证明步骤根本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楚萧稳稳写下辅助线的专注侧颜，是他清冷悦耳的分析声线，最后定格在那短暂又致命的、轻蹭鼻尖的小动作上，以及自己那颗被这高冷反差萌炸得七荤八素的心。

　　暗流开始在顾杰心底悄然涌起，最初那点源于外表的吸引和好奇，混杂着此刻发现宝藏般的奇妙冲动和被自己荒唐念头吓到的羞赧，发酵成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明确定义、却已汹涌难耐的复杂情愫。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楚萧端坐的背影，感觉那冰山一样的冷冽气息，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诱人触碰的微光？顾杰赶紧甩甩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去，耳根却悄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