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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火起 ...

  •   坤宁宫方向冲天的火光,如同地狱熔炉的喷发,瞬间撕裂了上元佳节的喜庆帷幕,将整个皇城乃至京城都拖入了惊恐与混乱的深渊。皇后寝宫失火,这在任何朝代都是足以震动国本的天大事件!
      午门广场上,万民哗然,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人群推搡踩踏,哭喊声、惊呼声与维持秩序的禁军呵斥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城楼之上,皇帝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铁青无比,他再也顾不上与民同乐,厉声下令扑救,并在一众侍卫和内侍的簇拥下,急匆匆下了城楼,直奔坤宁宫方向而去。
      百官们也乱作一团,有的惊慌失措,有的试图打探消息,更有甚者已开始暗中盘算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可能带来的朝局变化。
      萧绝与谢清流站在偏殿门口,看着东南方向那映红夜空的烈焰,心中俱是翻江倒海。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火,绝非意外!
      “调虎离山?还是……杀人灭口?”谢清流声音艰涩,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坤宁宫失火,必然吸引皇帝和所有注意力的集中,这为某些人行事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亦或者,宫中有人想借这场火,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是针对皇后本人?
      萧绝眼神冰冷如刀,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抓住一名匆匆跑过的、隶属于五城兵马司的军官,厉声问道:“火势如何?可有人员伤亡?”
      那军官认得萧绝,慌忙答道:“回大人,火势极大,已蔓延至相邻宫殿!坤宁宫内……宫内情况不明!禁军和宫内侍卫正在全力扑救!”
      情况不明!这四个字让萧绝的心沉了下去。皇后若有三长两短,引发的动荡将难以想象!
      “走!去坤宁宫!”萧绝当机立断,对谢清流道。无论这场火背后隐藏着什么,他们都必须亲临现场,掌握第一手情况。
      两人不再犹豫,逆着慌乱的人流,朝着火光冲天的方向快步奔去。越靠近坤宁宫,空气中的灼热感和焦糊味就越发浓重,哭喊声、泼水声、梁柱坍塌声不绝于耳。无数太监、宫女如同无头苍蝇般奔跑哭号,禁军和侍卫们则奋力组织救火,水龙车吱嘎作响,一道道水柱射向烈焰,但在熊熊大火面前,显得如此杯水车薪。
      坤宁宫已然陷入一片火海,雕梁画栋在烈焰中扭曲、坍塌,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人皮肤生疼。
      皇帝站在距离火场数十丈外的空地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王振等一众内侍跪倒在他身后,瑟瑟发抖。英国公张辅等重臣也已赶到,皆是面色凝重。
      “陛下!火势太大,暂时无法靠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在里面啊!”一名满脸烟灰的禁军将领踉跄着跑来,带着哭腔禀报道。
      皇帝身体猛地一晃,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厉吼道:“救!给朕救!无论如何,要把皇后给朕救出来!否则,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臣等万死!”那将领连滚爬爬地又冲向火场。
      萧绝与谢清流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混乱而绝望的景象。
      “陛下!”萧绝上前行礼。
      皇帝猛地转过头,看到是他二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随即化为暴怒:“萧绝!你来得正好!给朕查!彻查!这火到底是怎么起来的?!若是人为,朕要诛他九族!”
      “臣遵旨!”萧绝沉声应道。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火场四周,以及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女。王振跪在皇帝脚边,头埋得极低,看不清表情。
      就在这时,火场中忽然冲出一名浑身焦黑、衣衫褴褛的老嬷嬷,她怀中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嘶声哭喊道:“陛下!陛下!娘娘……娘娘她……薨了!!”
      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皇后……薨了?!
      皇帝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名老嬷嬷,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可能!”王振猛地抬起头,尖声叫道,“你这老奴胡说什么!娘娘洪福齐天,怎会……”
      “是真的!陛下!”老嬷嬷瘫倒在地,泣不成声,“大火起时,娘娘正在佛堂诵经……火势蔓延太快……奴婢……奴婢拼死也只抢出了娘娘平日最珍爱的一卷佛经……”她举起怀中那卷被熏得发黑的经卷,嚎啕大哭。
      皇后崩逝!在这上元佳节,葬身火海!
      这个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现场顿时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悲声。所有官员、内侍、宫女尽数跪倒在地,哀声震天。
      皇帝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吞噬了他结发妻子的熊熊烈焰,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他与皇后少年结发,虽非时时刻刻恩爱缠绵,但数十载相濡以沫,感情深厚。此刻骤然听闻噩耗,即便是帝王,也难以承受这锥心之痛。
      萧绝与谢清流也跪倒在地,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悲凉。他们虽与皇后并无深交,但一国之后如此凄惨离世,无疑是对皇权尊严的巨大打击,也必将引发朝局的剧烈震荡。
      然而,在悲痛与震惊之余,萧绝的脑海中却飞速运转着。皇后死于佛堂?火势为何起得如此迅猛?那名逃出的老嬷嬷……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名瘫倒在地、哭得几乎昏厥的老嬷嬷,以及她怀中那卷佛经。
      不对劲!
      坤宁宫佛堂他虽未进去过,但大致位置清楚,并非宫殿最核心处,即便起火,以皇后之尊,身边必有宫女太监护卫,怎会如此轻易就被困其中,无法逃生?除非……火是从佛堂内部瞬间爆燃,或者,有人故意阻拦了皇后逃生!
      而且,这老嬷嬷能从如此猛烈的火场中逃出,虽衣衫褴褛,但似乎并未受太严重的烧伤,还能紧紧抱着一卷佛经……这本身就很可疑!
      就在萧绝心中疑窦丛生之际,那名老嬷嬷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猛地咳嗽起来,竟咳出了一口黑血,随即眼睛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快!传太医!”王振立刻尖声叫道,几名小太监慌忙上前,将那老嬷嬷抬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在巨大的悲伤和混乱中,几乎无人注意到这些细节。但萧绝却看得分明,那老嬷嬷咳出的黑血,以及她昏厥前眼中一闪而过的、绝非悲伤的复杂神色!
      他猛地看向谢清流,谢清流也正看向他,两人眼中都充满了同样的惊疑——这老嬷嬷,有问题!
      然而,此刻皇帝正处于巨大的悲痛之中,他们根本无法上前质疑。更何况,无凭无据,贸然指证皇后身边幸存的嬷嬷,只会引火烧身。
      皇后的“崩逝”似乎已成定局。大火直到后半夜才被勉强扑灭,昔日富丽堂皇的坤宁宫已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断壁残垣间依旧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皇帝在废墟前站立良久,最终一言不发,在內侍的搀扶下,踉跄着返回了乾清宫,背影萧索,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王振紧随其后。
      百官们也在一片悲戚和惶恐中,各自散去。今夜之后,这大明的天,恐怕要变了。
      萧绝与谢清流没有立刻离开,他们留在现场,以协助善后和调查为名,仔细观察着火灾后的痕迹。然而,大火焚烧得太过彻底,几乎抹去了一切可能的线索。
      “你怎么看?”回到萧府听雪轩,已是凌晨,谢清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地问道。
      萧绝卸下被火燎焦了边角的官袍,眼神在烛光下幽深如寒潭:“皇后之死,绝非意外。那老嬷嬷,十有八九是被人灭口了。”
      “灭口?”谢清流心中一寒,“是因为她可能知道什么内情?比如……大火的真相?或者,皇后真正的死因?”
      “都有可能。”萧绝沉声道,“对方选择在上元夜动手,一是利用混乱掩护,二来,皇后崩逝,国丧期间,朝局必然动荡,许多事情都会被暂时搁置,这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是为了阻挠我们对‘九重渊’和宫中内侍的调查?”谢清流立刻想到了关键。皇后一死,皇帝悲痛,朝局不稳,谁还有心思去彻查那些陈年旧案和宫廷隐秘?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萧绝冷笑,“既除掉了可能碍事(或者知道某些秘密)的皇后,又成功搅乱了局势,为他们自己争取了喘息之机。好狠毒的手段!”
      “会是王振吗?”谢清流压低声音,“‘暗影’的线索指向他弟弟王锐,他自身也难逃嫌疑。而且,他是司礼监掌印,有能力在宫中策划如此惊天阴谋。”
      “他的嫌疑最大。”萧绝眼神冰冷,“但未必是他亲自出手。他在宫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或许只需一个暗示,自有手下人替他办得干干净净。”
      他顿了顿,走到书案前,看着那枚依旧静静躺着的蜡丸:“皇后的死,打乱了我们原有的节奏。陛下此刻心神俱伤,绝非呈递这蜡丸的良机。我们需要等待,等待陛下从悲痛中稍稍恢复,也需要……找到更确凿的证据,能将王振一击毙命的证据!”
      “那我们现在……”
      “以静制动。”萧绝打断他,“对方既然出了招,必然还有后手。我们需沉住气,暗中收集证据,同时……保护好自己。皇后已死,下一个目标,难保不会是我们。”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皇后的暴毙,如同吹响了最终决战的号角,将原本隐藏在暗处的斗争,彻底推向了台前。他们与王振(或者说其背后的势力)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悲戚肃穆的氛围之中。国丧期间,辍朝七日,民间禁止宴乐婚嫁。皇帝的悲痛似乎感染了所有人,连天空都始终阴沉着,飘着细碎的雪末,仿佛在为这位不幸崩逝的国母致哀。
      坤宁宫大火的调查由三法司会同内廷共同进行,但结果可想而知,最终只能以“佛前灯烛不慎,引燃帷幔,酿成惨剧”草草结案。那名昏死过去的老嬷嬷,在被抬下去后不久,便也“伤重不治”而亡,死无对证。一切线索,似乎都随着那场大火和当事人的死亡,被彻底掩埋。
      萧绝与谢清流冷眼看着这一切,心知肚明这所谓的调查结果不过是掩人耳目。但他们没有证据,也无法在皇帝悲痛、朝局敏感的时候强行出头。
      他们只能等待,在压抑的寂静中,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瞬间。
      然而,他们没想到,对方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正月二十,国丧尚未结束。一份由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联名上奏的弹劾奏章,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向了沉寂的朝堂!
      奏章中,以极其严厉的措辞,弹劾太子太保、前锦衣卫指挥使萧绝“结交内臣,窥探宫闱,图谋不轨”,并影射其与文华殿大学士谢清流“关系暧昧,有违臣纲”,更指称萧绝在北镇抚司任内“滥用职权,罗织罪名,构陷忠良”,要求皇帝将其革职查办,以正朝纲!
      这封奏章,几乎将萧绝所有的痛脚都踩了一遍!前朝血脉的身份、与谢清流超越寻常的关系、执掌锦衣卫时可能存在的“污点”……每一桩都是足以致命的攻击!尤其是在皇后新丧、皇帝心情郁结的敏感时期,这样的弹劾,其恶毒与杀伤力,被放大了数倍不止!
      奏章一经传出,朝野震动!
      虽然皇帝因国丧尚未临朝,但奏章的副本已然在官员之间秘密流传开来。无数道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冷漠旁观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萧府听雪轩。
      风暴,终于毫不留情地席卷而至。
      对方显然是要趁他病,要他命,利用国丧期间皇帝心绪不宁、朝局动荡的时机,一举将萧绝这个心腹大患彻底扳倒!
      听雪轩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萧绝看着那份通过特殊渠道弄到的奏章副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冰。
      “他们……终于忍不住了。”他缓缓将奏章放下,声音平静得可怕。
      谢清流站在他身旁,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这封奏章,不仅针对萧绝,也将他拖入了漩涡中心。“结交内臣,窥探宫闱”的指控,显然是针对他们暗中调查王振之事!对方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行动,并且抢先下手,倒打一耙!
      “我们……该如何应对?”谢清流感到一阵无力。在这种涉及宫闱秘事、君臣大义的指控面前,任何辩解都可能显得苍白无力。
      萧绝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庭院中积存的残雪,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意:
      “他们想用舆论和所谓的‘大义’压垮我,那我便……将这摊浑水,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看向谢清流:
      “是时候了……打开那枚蜡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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