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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花散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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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二年级的夏天,每天他都准时在新东方的教室门口等我。黑黑的瘦高的身子,刘海儿因为低垂下来的头而遮住了前额,随风轻轻摆动。我记得他那个时候每天都去接我回家。站在固定的那个位置,不会错过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每次都可以一下就找到我。
闭上眼睛,我就能想到那个场景。睁开眼睛,我就忘记了一切。
那些仿佛不存在过的事情,在梦境中历历在目。往事的影子漂浮着,倾诉着它过去的声音。回声渐强渐弱。不知何时,带来泪眼婆娑。
我的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很简单。他是家里的独子,将来必定要回去他的家乡。他的奶奶离不开他。让他离开深圳到外省读书已经很是生气。命令毕业一定要回家跟他叔叔做生意。他家祖孙三代人丁兴旺,可惜小辈的孩子中,就他一个男孩。所以是无奈。我接受。而且我想出国读书,一个学语言成痴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去讲这个语言的国度,投入到那个文化氛围和环境里面,恣意渲染。那么年轻的岁月,对于对未来都充满不安和迷茫。我们两个,只能做个朋友而已。
我叫纪明月,因为我出生的那天,是农历八月十五,月亮明晃晃很漂亮,也是大家吃月饼的日子。可是老一辈的人说我生日不好,他们觉得我一定会克夫。可能他们说的对。那个当初在新东方等我的男孩子,叫方哲。篮球打的很好。如今我在香港,过去早已经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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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y Super有纪明月最喜欢吃的松永红豆饼干。每天回家的路上,有时间,她就要去看一看。除了松永的小饼干,她还喜欢看Canmake的化妆品,便宜又好用。介绍给同公司的一起实习的姐妹,她们也开始着迷。她喜欢City Super里花花绿绿的样子,人来人往的繁忙,她也喜欢在那里晃荡,避免回到租住的小房子里,感受那空虚和寂寞。读完硕士的纪明月,已经是半大不老的年纪,国内的本科同学有的已经开始跳槽,有的开始生孩子,有的开始离婚。她一个人,之前一直在书海里扎着不出来,如今才开始接触社会的气息。
纪明月不爱香港这地方,可是她爱它的相对公平和便捷,爱它满街的SASA和地道的日本料理。她喜欢沿着香港大学的龙虎山登山道一路爬到山顶,俯视香港的景色,然后再漫漫悠悠的晃下山来,去山下的八方云集吃饺子。莫名其妙的,她总以为那家店要好过湾仔那边那家,虽然它们都不过是来自台湾的连锁店罢了。
12月的香港,渐渐冷了起来,偶尔还有阴天。下班的路上,纪明月又一次从铜锣湾的地铁A口拐了出来,跑到City Super里找东西吃。
超市总是很多人,尤其是下午的时候。推着车子挑选货品的纪明月正觉得不耐烦,突然觉得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头,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明月,是不是你?”
她猛的抬头,看见一双熟悉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样黑瘦的身材,一样的明朗笑容。笑的那么开心,好象找到什么宝贝一样。
她不用思考就立刻认出他来。对着他大大的笑容,也不禁笑了起来:“天啊,方哲!要说不巧,这也太巧了。”
“是啊,竟然在香港碰见了。”他显得特别开心,“好久没见了啊,大概有3年了吧?”“是啊。”纪明月也很高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当初分手非常和平,大家都知道是没有结果的事情,所以都选择了退开一步。事过境迁,这么难得的会面,她决定不要让它就这么算了。
“你怎么在这里?”刚想邀约,竟然发现两人同时开口。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又开心的笑了出来。“那你先说吧。”纪明月不知不觉,又用起了两年当年在一起时候说话的口气。方哲微微楞了一下,便露出愉快的笑容:“我在这里工作。公司外派5年。去年就过来了。现在住在湾仔公司的宿舍。怎么样?满意了么?”说完两人一起大笑了起来。“我可没有凶巴巴的审问犯人啊。”纪明月假装生气的说道。“没有没有,你怎么会凶巴巴呢,你就会恶狠狠。”方哲一本正经的说道。说完,两人又一起笑了出来。“啊,你个死方哲,嘴巴还是不饶人。”纪明月一边笑一边说道。“没办法啊,对着一个嘴巴很厉害鸟语说的飞快的小姐,不这样怎么驯服她啊?”
话语就突然这么尴尬了起来。好象牵动了什么。两个人都不好意思的看向了别的地方。过了一会,纪明月正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却觉得方哲好象正在看着自己。转过头来,看见的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里充满了情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象是想要把自己看穿看透一样。方哲一直都很好看。不像纪明月,其实是很普通的女生而已。被他这么看着的时候,纪明月总是想起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快乐的过往。突然,她觉得什么东西充斥了眼睛,胀的发酸,痛的像要流出眼泪一样。
一张纸巾被塞进她的手里,同时,一双手轻轻的捧起她的脸:“这些年,没有我,你过的好不好?我还有没有机会抓住你?”
纪明月刷得脸就红了。轻轻地挣脱开方哲温暖的大掌,她笑了笑:“方哲,你……”后面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方哲也笑了:“别担心,明月,我只是……我只是问问。”眼神中尽是慌张。那抹失望明显的划过眼角,接下来却依然是温暖明亮的笑容:“那,这是我名片,也不知道你是来旅游还是怎么,有空的话,出来吃个饭,打这个号码就好。”一张名片轻轻但是坚决的塞进纪明月手中,一转身,方哲闪进了人群中,耳边是他渐行渐远的话语:“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哦。”
纪明月只觉得一阵恍惚。
方哲温暖的手掌,触动她心中最轻柔的一部分。闭上眼睛,身边的嘈杂皆不见。仿佛他依然在身边。有什么东西热热的,烫烫的,让她迅速的低下头,回眸间,两行情泪。
有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蓝天就不能像方哲一样,温暖的对待她。蓝天总是让她担心,却又让她身不由己。好像重型摇滚,让她这么中规中矩的女孩也无法逃避那种强迫有点虐待的沉沦。她全心地付出,没有一点回报。
如果她从来没有离开方哲,该多好?没有心疼过,没有受伤过,不用苛责,也不用痛苦。
回家的路上她依然状态不好,神情恍惚。从时代广场出来,她穿过人群,走到SOGO那边,准备搭丁丁车。不想再忍受地铁疯狂的拥挤和压抑的气息。丁丁车在轨道上慢慢的跑,冬日的风随着夜幕降临而带来的凉凉的感觉,让她清醒。与蓝天分手的伤痛犹在,方哲塞给她的名片,被她小心翼翼的放进了钱包里。对于方哲,她很感激这次相遇。但是是否有下次,她自己也说不清。
回到家中又是一片冷清,她租的是一个三居室的一间。其余两人都是内地在港工作的女生。她这间8平米大的房子,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个小电脑桌,就没有什么东西了。说实话,也装不下什么了。香港人的房子都很精致,60平米都可以隔出三居室加一个客厅。对了,他们还不是按平米算,而是平方尺。而港大附近西宝城的房子,就号称西山豪宅了。纪明月这样没有钱的穷学生,一般就住在山下。港大在半山,山顶就是那些有名的明星啦,大腕啦,都是别墅。香港的房子,越高越靠海,越值钱。都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维多利亚湾脏兮兮,臭乎乎,他们也那么喜欢。纪明月住的,是个唐楼改装的“洋楼”,以前没有电梯,后来加上的。一般来说,很简单的,香港的楼有两种,唐楼和洋楼。最简单的区别就是有电梯没电梯。有的唐楼后来也改装了电梯,还请了保安,所以就号称洋楼起来,其实还是唐楼。设施还是比较老旧,条件也相对洋楼差一点。但是会便宜一点。学生们都喜欢这样的房子。纪明月上学的时候就租这种房子,后来毕业了,实习,还是租这种房子。这几年她妈妈几次三番要来香港看她,都被她想办法拒绝了,说要出成果实在没时间。其实主要怕她妈妈来了看见这样的条件会难过。记得有一次,她忘记倒垃圾,夜里起来,房间里有一群老鼠,在地板上她的垃圾袋里吃的正欢。还有一次,因为楼里什么住户都有,三楼的妓女户没有锁好门,半夜被人打得半死,惹来一群警察,挨家挨户搜索。搜到她这里,一间屋子住着三个人,但是另外两人睡得半死,只好她来开门,结果警察都问她:“点解学生也住li dou 哦?”
打开电脑,甲壳虫的那首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又响了起来。然后纪明月就又想起了蓝天。蓝天总是一副沉默的样子,话不多,但是非常受女孩子欢迎。他会弹吉他,他爱打台球,他享受夜生活,他喜欢喝酒,蓝天最喜欢的歌,就是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蓝天说话的声音是低沉寂寞的,那种调子就好像天生勾引人一样,很多女生都为之倾倒。但是蓝天追纪明月的事情,让很多人都大吃一惊。像纪明月这样的人,好像压根跟蓝天这样的就不是一路的。他们后来分手,在很多人看来,纯粹是意料之中。刚分手的时候纪明月总是想起蓝天来,睡觉的时候梦到,走路的时候看到谁穿了件跟他一样的衣服就愣神。有阵子就好像醒不过来一样。然后眼泪就莫名其妙得掉下来。怎么也控制不了。
手指轻轻点击鼠标,一个文件夹打开了。加密的,输入了密码,里面全部都是她和蓝天的照片。一张张浏览着,泪水又划过脸颊。
“我要去英国读书了。也或者在北京工作。”那个时候,蓝天隔着电话说道,声音很低很沉。手里握着话筒的纪明月心跳得厉害,她预感得到他接下来的话,“所以……我不想拖累你。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我们……”
“不用说了。”纪明月的眼睛已经控制不住泪水,声音都颤抖起来。但是她努力的控制着情绪,“不用说了,那就这样吧。再见。”
就这样,去年的11月,就这么分手了。那天晚上,纪明月一个人在家里失声痛哭,后来怕吵到同租的姐妹,半夜12点一个人跑到了石塘咀破旧的码头,静静的绕着圈子。偶尔抬起头,就看到远处青马大桥的点点灯火和天空上的直升机往返。漆黑的海水有股腥臭的气息,还有一两个放工的工友在码头边喝酒。走累了,坐在码头边上,把腿荡下来,荡啊荡,好像稍微再使点力气,就可以滑落到海底。
她就那么在码头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稍微补了一下眠,11点又跑到学校去上课了。中间还收到蓝天一条短信:“昨晚睡得好么?”
她只觉得想笑。
歌曲重复了无数遍。悲泣一样吉他声带起无措的苍茫感,越发悲伤。窗外依旧世喧嚣的街道,甚至还可以听到丁丁车的声音。纪明月点了右键想要delete整个文件夹,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点下去。正要关机,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陈箫。
“怎么啦。”纪明月接起电话习惯性的问道。
“难受。出来坐坐?”电话那边的声音有气无力。
“那,西港城那个满记?”
“不要。你吃饭没?要不坤记煲仔饭吧?我要吃东西才能舒服。”
“都成。我听你的罢。那就7点半,不过这个时候过去,肯定要等位了。”纪明月一边说一边翻衣柜,准备找身舒服的衣服。
“那要不远点,中环的渔米家?”
“H&M旁边那个?”
“成,就那个罢,正好吃完去买条围巾。那就待会见。”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
见到陈箫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渔米家靠里面的座位上。无聊的翻着菜牌。香港管菜单叫菜牌。纪明月的广东话虽然烂,但是听都能听得懂,不知不觉也习惯起这里的叫法来。中环这边有两个渔米家,一个就是这间H&M店旁边的,另一间在德辅道上,从永安百货出来,往东走就能看到。陈箫一般都会选这间,吃饱了正好去H&M淘便宜货。
“陈箫。”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纪明月笑了笑:“今天怎么啦?”
叫陈萧的女子抬起头来,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直接问她:“我吃鱼腐米线,你呢?”
纪明月敏感的察觉到气氛的低落和异常,没有说话,反而抬起头挥了挥手,叫来了服务生:“一个鱼腐米线,一个什菜米线。”服务生飞快的重复了一下她点的东西,立刻转身而去了。效率高的惊人。
对方还是沉默着,仿佛就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氛围中,如高墙一般厚重坚实,谁也进不去。纪明月拿出手机来看了一下时间,半晌,轻轻说了一句:“好啦,还是别想他了。”
一滴豆大的泪珠哒的一声落在对面的桌子上,陈萧半天也没有抬头。直到点的东西都送上来了。她也低着头。
纪明月叹了口气。没法再说什么。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米线来。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乱的很,今天碰上方哲的事一直萦绕在心口,又时不时想起蓝天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陈萧了,她脑袋里也是一团糟。不过,作为朋友,她能理解陈萧的心情,可是,又实在无力为她挽回什么,只能是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她,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每个人心里的那些结,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纪明月放下筷子,走到陈萧旁边坐了下来,揽住了她的肩。她的指尖冰冰凉的,那一抹寒意穿过身上薄薄的羊绒衫渗到了骨头里,陈萧默默的抬起了头:“小月,其实道理我们谁都懂,可是我们心里,总是有个结,有的时候不是自己想放,就能放下的。你说是不是?”
“是。可是,那个结解不解得开,并不重要。因为对方是不合适的,没有办法长久的,所以得对自己狠一点,就算难过,也得该忘就忘。不要在追求什么结果,好也好,坏也好,现在这样,就已经是结果了。你还要什么呢?”纪明月幽幽的说着,隐约觉得,其实她是在对自己说。
陈萧没有再说话。纪明月觉得自己说的可能狠了点。可是,她真的希望,陈萧别再为了个抛弃她的人伤心了。
狠着点也好,她想,至少,断了念头。之后,时间都会修复一切的。
这也是她的希望,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并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因为那个时候,她不知道,有些感情,其实是会通彻心扉,一生也抹不掉的。感情虽沉醉如酒,有的时候,却没有睡醒时分。只是沉沦再沉沦。把自己当做感情的附属品的确可悲又可怜。可是这是很多人无法面对的事实。外表坚强,内心脆弱。偶尔的一个灵光乍现,转眼却又堕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