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往事（停更）》Alatariel

4、第二章 忒弥斯，最初的预言

　　三岁那年，忒弥斯夫人再次来到得洛斯岛，准备迎接我们回奥林匹斯山。出发前，按照习俗，她要为我们作第一次预言。

　　女神忒弥斯是德尔斐神谕的第二代主持者［１］。她与神王宙斯联姻后，德尔斐由我们的祖母福柏接管。虽然那场婚姻只维持了短短十多年，但她一直都是神王倚重的幕僚，并作为长老肩负着新生神祇的第一次预言和祝福。
　　我对这位在族中地位超然的女神有着不错的印象。她永远是恰到好处的，不像母亲那般淡漠，没有赫拉的矜持，不似得墨忒尔随意，亦不如赫斯提亚那么热烈。一切女性的特质在她身上非常均衡地调和在一起，产生一种和谐感。
　　她不是神王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也不见得喜欢父神，但她却是保证提坦与新奥林匹斯完成权力交接的最佳人选，而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作为自然规律的保护者，有能力看见命运之轮的运行轨迹，她在乎的恐怕只保持是局势的稳定，只求以最小的代价换得族内的和平。不然，她不会一意识到克洛诺斯政权的动摇，马上支持那时仍不够强大的父神，然后又不惜下嫁于他，使父神的政权得以迅速地稳固。正是因为她的坚持，波赛顿和哈德斯不曾抗议，而原来一直虎视眈眈的壑佧巨人一族更是连反应都来不及。
　　总之，她是随和的，但是谁也无法靠得很近。她会爱护、帮助所有有需要的族人，也会毫不犹豫地铲除所有她觉得可能威胁到大局平衡的存在——自然秩序的守护者自有其认定的公正，即便那有时无法为道德所认可。
　　然而，这些都不是当时才三岁的我会去思考的问题，我甚至不知道作为神族的我们也是会自然死亡的！那时，我对忒弥斯夫人充满敬畏。毕竟，我将从她那里窥视到命运的一角，这对一个尚在婴孩期的神祇而言是无比新奇的事情。

　　她在得洛斯的一个低谷中建起了自己的“领域”，我和阿波罗被禁止同时进入。
　　“真是的，这么麻烦干什么，反正最后我们还是会知道的，一起讲不会快一点吗？再说，知道了就一定是好事吗？”从那时起，阿波罗就表现出对预言持有某种质疑的态度，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后来在他的主持下，德尔斐神谕在人类历史上成为一种微妙而充满讽刺意味的存在。
　　然而，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有力量对抗命运，所以预言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其作用的。这也是为何，我总是十分认真的对待每一个预言，虽然我同意阿波罗的观点——有时候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无论如何，我出发了，走向我的命运。
　　第一次，我离开阿波罗，独立面对未知的世界；放开那只手的瞬间，居然有灵魂被生生撕扯去一半的感觉——我的脚步却不曾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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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迈入“领域”的一霎那，周围的景色瞬间化为虚无。我站在一个分不清天地，辨不得方向的空间中，一片真正的“空白”，忒弥斯夫人是唯一的颜色，唯一的坐标；她的双肘闲适地搁置在膝盖上，“坐”在半空中，金色的卷发和蓝色的裙裾无风自扬。
　　没有祖母福柏的水镜，没有她的女儿们、命运三女神常用的丝线、纺锤和剪子，没有任何道具，连“领域”本身都明亮到没有任何神秘感。就在那白色的天地，那片翻飞的蓝色绸缎中，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美丽而神圣，声音沉静淡然：
　　“未来包含无数岔道、无限可能，而预言让你得到其中的一瞥。我能向你展示最深刻，最难以改变的那条轨迹。然而，即便是那样的未来，依然可以变更，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这是我们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生物间最根本的区别——我们不用怀疑自身掌控命运的能力，唯一需要担忧的，是变革的后果与代价。
　　然而比起预言，有时侯用眼睛看，用心去感受会更有用。我们虽被冠以神的称号，却不代表我们真的完全懂得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毕竟，离开了大地上的那些生物，我们也只是一种生命形式而已。若看不清本质，便终将自取灭亡，何去何从，你要好自为之……”

　　这似乎也是传统仪式的一部分，后来问起阿波罗时，他也得了那段开场白。说白了，忒弥斯的意思不过就是：我们只是正好在食物链的顶端而已，没什么好自以为是的。
　　只是，不知道有多少神族成员真的听进去了……
　　千年之后，面临“诸神的黄昏”，我又想起了那段告诫，不禁怀疑秩序的女神忒弥斯是否很早就预见了“破灭”的降临，却选择了沉默。

　　“湖滨的少女啊，大河的宠儿。流水带走垂死的世界，留下你，蜕变、新生。浪潮无法席卷你的活力、无法淹没你的光华，却也非汝之力所能驾驭。不要对河流发誓，因为流水终将改变一切；切莫逆流而行，被潮流吞噬的结果，是大湖深处的召唤。”
　　抽象的话语，大意并不难理解，但若深究，一切却又变得模棱两可，有种说了等于没说的感觉——唯一不变的，是那种令人不悦的无力感……暗自将困扰的思绪抛诸脑后，我恭恭敬敬地道谢、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就在我接近结界的边缘、阿波罗的身形隐约可见的那刻，忒弥斯沉静的声音再次响起：“站稳了，阿尔忒弥斯。”
　　没来由的提点，我没有放在心上，毫不迟疑地跨过了结界，走入阿波罗张开的拥抱。

　　“怎么样？”他拉着我一脸紧张地问。
　　才张嘴准备向他重复适才的预言，却莫名地在瞬间犹豫了，于是我改口道：“貌似我应该沿水安家，然后只要安分守己便会长命百岁……”
　　“就这样？不可能吧……你一定搞错了，等会儿把忒弥斯的预言一字不漏地重复给我听，”话语中虽流露着明显的怀疑，他脸上的表情却传达着某种更复杂的情绪，“轮到我了，希望至少能够有点刺激性。”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语调中透露出一丝不屑。
　　轻敲他的额头，我半真半假地警告：“小心自己许的愿，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真。”
　　他耸了耸肩，在我的颊上留下一吻，随后迈步进入女神忒弥斯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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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波罗并没有令我等太久。当“领域”在他身后收起，忒弥斯夫人的身影也凭空出现在她先前消失的地方，脸上依然是那种衡古不变的淡然笑容。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他没有回应，只是一脸平静地走过来，牵起我的手道：“走了，去见我们的父亲大人吧……”没有从他身上感到任何异样的情绪，但我就是隐隐地觉得不安，而他也察觉到了，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辛茜亚，我们都就知道生活从来不会依照我们所期望的方式发展，是吧？”走了几步，他突然问道。
　　“当然了。”我轻声肯定，然后偏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中不安的感觉又强烈了一点。
　　他看着我，露出一抹笑容：“就像我说的，忒弥斯夫人令我失望。”

　　阿波罗没有再追问忒弥斯对我的预言，我也没有多加询问他的。对于这个话题，我们很有默契地选择了缄默——世界的潮流并非我们凭一己之力便能对抗，未来也不是我们所能轻易控制的。至于忒弥斯的预言中更具体的含义……
　　呵……有时候，有些事情……再追根究底，终究也是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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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１］德尔斐神谕最早由地母盖亚所创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