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往事（停更）》Alatariel

33、第十八章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三）

　　在前往议事厅的路上，我遇见了最意想不到的神祗——冥王哈德斯，那个平均每十一年才在奥林匹斯山露一次面的稀客。
　　显然，他刚从议事厅里出来，而上一次他与神王以那样的方式会面是四千年前，因为他拐跑了珀尔塞弗涅。
　　那么这次呢？几个月前，他才刚携妻子前来参加了十一年一次的大庆，有什么事重要到让他这么快便再次返回奥林匹斯？

　　“陛下……这么快便又要走了？”我礼貌地打着招呼。
　　“有公事尚待定夺。”
　　他眉宇间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自持，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么，陛下一路走好。”最终还是打消了询问的念头，休说是否问得出什么尚且未知，反正很快便会从父亲那里得知一切。
　　“对了，能否请陛下代我向冥后致歉？”忆及珀尔塞弗涅，我又唤住他，“原本在战争结束后便应前去拜会的，但是临时出了些状况……”
　　“当然了，我想她会理解的……”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完全清楚我所指为何……那么，他与父神的会面便应该与“他”有关了——小小两名人类不可能惊动冥界之王。

　　“你在战场上的英姿令人印象深刻。”他突然说道。
　　“陛，陛下谬赞了……”被他赞扬，我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只有诚惶诚恐。
　　“绝不，你的技艺我可是领教过的。”
　　真是难得，冥王在对我微笑！？
　　看来他心情很好，还有心思挖苦我。我对父亲与他会面的内容愈加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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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并没有在议事厅接见我，而是邀我与他一起“出去走走”。
　　远离了所有的神殿，我们来到奥林匹斯山最高的一处面朝东北的悬崖边，迎面而来的风让人心旷神怡，而抬头远眺，则可看见云雾缭绕中的斯特罗比勒斯，囚禁着“他”的地方……

　　最终，我选择率先打破沉没：“请原谅，我没有事先征得您的允许，当时事态紧急……”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居然能与波塞顿和平共处。雅典娜从第一次见他起，便与他完全不对盘……”他毫不在乎地打断我，语调中有明显的愉悦。
　　见他没有不悦的迹象，我暗自松了口气，应道：“没办法，我比较好说话。”
　　波塞顿那张坏嘴，一定一开口便得罪了一向矜持的雅典娜，不过他也不会受得了雅典娜得理不饶人的说话方式就是了。

　　“我看是比较缺乏原则吧！”身后传来一个饱含笑意的女中音，毫不客气地揶揄着我。
　　谈到女神，女神便现身。显然，此次我并非被单独召见。
　　亲热地亲吻对方的双颊，我不忘寻问善后的事宜。

　　“我办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在父神面前，雅典娜总表现得比我随意许多。她与父亲之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那是我不曾体会过的。
　　“福柏，一个半神和一个凡人，你打算把他们怎么办？潘多拉什么时候能把他们认领回去？”雅典娜悠闲地问着。由此更可以肯定，父神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不，我想普罗米修斯大人已经事先有了安排。他只需要我在关键时刻保证那两个人的性命，无论我是否愿意。”我答道，难掩自嘲，“他大概是指望他们去创造下一代人类。”
　　“就靠那两个？开什么玩笑，那根本不可能。”双手于胸前交抱，雅典娜的语气无比肯定，但是眼神却在游移。
　　“这他大概已经计划妥当。到了特定的时刻，皮拉和丢卡利翁一定会得到相应的暗示。”无力地抚着额头，我叹道。
　　然后我开始向他们解释我在皮拉身上发现的秘密——普罗米修斯在帮助潘多拉获得孩子时，在那颗生命之种里植入了火焰的精华。而由于厄尔庇斯惧怕火焰，那个孩子成为唯一一个能够抵御“知识之本”的白银人类。
　　“她被命名为皮拉［１］，火焰的本质，疗伤、光明与重生。普罗米修斯在暗示，她是人类重生的关键。我敢打赌，这一切，是在他见到潘多拉后，立即开始策划的。而目前为止，我们的一切行动似乎都在按照他所预计的进行着。”
　　“但是，他怎么可能在那时便预计到父亲会有的行动？您等了几百年才直接对他下手，不是吗？”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

　　“我给他送去一名女神，若还不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将尽，他就不是普罗米修斯了。”父神的话语中充满调侃。
　　所以说，他向对方暗示了自己的意图，为什么？
　　我突然感到，父亲并不是我以为的那般全然不受自己的情绪所左右。比如此次的行为，总似乎缺乏他贯有的冷酷逻辑，而掺入了不少复杂的情感……

　　“啊，我们亲爱的老普罗米修斯，似乎还没能克复自己的那些心理障碍。”雅典娜随意地接口，显然这对她而言已不是新闻。
　　“他怎么会变成那样？”我问道，希望父神或者雅典娜能够给我一个更加具体并且客观的解释。
　　“我们又都是怎样变成为现在的我们呢？”父亲不答反问，“亲爱的，如果你期望能够理性地解释每个生命的改变过程，你会疯掉，在你真正开始研究之前。”
　　“明白了。”我没再多问。
　　是啊，他是如何成为今日的他又有什么关系？重点是，这就是现在的他了；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可能改变。

　　“那么，我们只能依照他的安排走下去？”
　　“为什么不呢？我看不出会有什么损失。”父神耸了耸肩，悠闲地说道，“我之前一直都想不透他到底打算如何挽救局面，所以才在顺着他的剧本演。一开始，我们都假设他在试图以潘多拉逼你或者赫斯缇娅就范。但后来，我开始考虑，如果不是呢？如果你们只是顺带地起到保障作用呢？”
　　事实证明父神是对的，普罗米修斯真正需要的是皮拉，更正确地说，潘多拉的女儿。
　　“我也是不久前才完全想明白的——他早就知道第二代人类也不是长久之计。之前偷盗火种、试图在祭品上蒙骗我，都不只为了他们，而是更长远的打算。”他轻敲着额头，慢慢地渡着步，“两代人类，不是难以存活便是难以忍受；不过，失败两次，我相信足够他得出可行的方法，来完整人类的灵魂，但是……”

　　“但是，那时他才发现，自己一开始便犯了一个大错误。”
　　终于跟上父亲思路的我不禁冷笑出声，真是讽刺啊……
　　“他需要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女人！”
　　“不能完全说是错误。既然他的理念依旧没有改变，那么他只是出于技术上的障碍而不得不妥协罢了。”雅典娜纠正道。

　　矗立于悬崖边，遥望着在地平线尽头若隐若现的斯特罗比勒斯许久，父亲才说道：“无论如何，那些诞生于上古时期的种族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很快他们都会离开这个空间，就像一部分神族那样，回到旧世界去。我们会需要新的高等族群行走大地。目前看来，人类是最好的选择。而唯有他……知道该如何让人类再次繁衍生息，竟管我多么地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但第一次，我从那醉人的嗓音中听见了疲惫与茫然……虽然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慵懒与不容置疑：“也幸好你当初想到给潘多拉‘自由意志’，省了我们不少时间与精力。这一次的人类会理想很多吧……”
　　只是，这个“理想”的定义恐怕有待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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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预言的事怎么办？”雅典娜突然问，“我们现在完全没有足够的筹码逼他就范。”
　　神王和普罗米修斯一样需要皮拉和丢卡利翁活着，自然不可能用他们加以威胁，而普罗米修斯根本不在乎自身的自由。整个局势相当微妙……
　　对此，父神却表现得一点都不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先耗着再说。”
　　“您真的不担心吗？”我忍不住问道。
　　整个奥林匹斯现在处于三界互相制衡的情况下，一但父亲有任何不测，后果将不堪设想。是的，我们的确有能力挑战命运，然而在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一切都会变数不断！

　　“知道什么是一名勇者必需具备的条件吗？”
　　我轻轻皱眉，不明白他为何岔开话题。
　　“盲目的执著与不惜一切代价的鲁莽，他必须有着无论如何都要一战到底的决心。”笑着继续道，“作为一名谋者，最重要的则是懂得从长远利益出发，来考量最佳的方案，其中则必定包括‘以暂时的妥协换得他日再战的契机’。”
　　“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普罗米修斯性格中那种强烈的矛盾。他是勇敢的，这点毋庸置疑；但他永远都不会是一名英雄，因为他生来便是谋士，他无法阻止自己时刻做着利弊权衡；即使他充满着勇士的精神，他的本性却时刻与之冲突着。现在，他心中的英雄主义掌控着他，但很快，当他的本性再次浮现时，他便会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而我的耐心足够我等到那一天，毕尽，所谓‘英雄’其实只比普通人多坚持了一刻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他向我透露了这个预言的存在；那告诉我，此预言并不符合他所期望的未来，即使他本身没有察觉；不然，他完全可以保持沉默，静待预言实现。”

　　“看来，是我多虑了……”我有些不情愿地应道。
　　“的确是。”一把揽过我，他毫不客气地揉乱了我的发，“放心，你老爹还没有老糊涂。如果这点事都应付不了，你以为我是如何站到今日的位置上？”
　　“目前最流行的版本是，您和哈德斯、波塞顿陛下猜拳赢来的；过程中，您还作弊赖皮。”雅典娜一边掰着手指，一边毫不客气地挖苦着神王，“最具争议的版本是，冥王和海王打败克洛诺斯后，您乘他们精疲力尽之际，篡夺了奥林匹斯的王座。”

　　“真是胡扯，明明是我打败那老妖怪，然后把他丢下山的，我有伤疤为证！他到哈德斯手里时，已经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了。”父亲一手握拳，有些夸张地抗议道。
　　闻言，雅典娜冷笑着双手抱胸，灰蓝的眼睛微微眯起：“请容我提醒您，那个伤疤的位置相当尴尬，除非您想光着身子到处晃——那样的话请切勿提起您是我的父亲，更甚最好连奥林匹斯都不要提起，我们在各神族面前闹的笑话够多了……”
　　“你们倒是不同寻常地愉悦，不知是否与哈德斯陛下的来访有关？”气急败坏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我言语间不知不觉地开始变得随意。
　　板着脸讲冷笑话，这两位的搭档还真默契。我开始怀疑那些频繁的单独会面到底有多少时间是花在讨论正事上……

　　“他呀，是来分赃的……”雅典娜说。
　　“分赃？”我笑着揶揄道，“那将海王陛下排除在外不太好吧……”
　　“只是关于一些‘人口迁徙’问题，波塞顿的领土上已有足够居民了，几日前他还在抱怨工作过多……”

　　“您给了冥王对人类灵魂的管辖权？！”略一思量，我不禁飒然一笑，多么精妙的一步棋……
　　“只是死后。当然，前提是，普罗米修斯这一次真的成功的话……不过，真的没有神比哈德斯更善于管理那些没有实体的存在了，不是吗？”
　　“冥界那无限的空间，空置着总不好；我那个工作狂哥哥，一万年前还有那群在塔塔罗斯不断闹事的老家伙让他忙，但是他们已经安分守己好几千年了，而他却闲得发慌……本来还以为珀尔塞弗涅能让他忙上一阵呢，那丫头一向精力充沛过人……”
　　“是啊，精力充沛地和丈夫抢工作……”我凉凉地接口，想到那两个活宝争着处理冥界事务的样子就让人想发笑——谁也没想到，春之女神居然有工作狂的潜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而适才哈德斯的所谓“有公事尚待定夺”实际意思是“要急着回家和老婆抢工作做”！心情好则是因为很快便会有充足的工作量了吧……

　　“这便是您与‘他’分歧的所在吗？到底诸神是否应该干涉人类的生活……”我问。
　　“哼，我们放任了前两代的人类，看看他们的下场——没有约制，那些生物便会为所欲为，自取灭亡；没有引导，智慧便只是一种浪费；没有信仰，灵魂更形同虚设。这一次，人类从一开始，便要学会尊敬并畏惧我们，而奥林匹斯将给予虔诚的人们庇护与引导。”

　　虽然明白普罗米修斯反对的原因——若诸神过渡干涉人类的生活，那么任何在奥林匹斯内部发生的冲突、恩怨都将波及他们，而人类应有的自由也会轻易地被剥夺。然而目前在对于人类的管理上，我还是更倾向于父亲的理念，尤其是现在这种表面上平静实则隐患重重的时刻。
　　我依然赞同普罗米修斯的一些想法，但是他已经开始威胁到奥林匹斯的平静了——那，便是我的底线！

　　而显然，也是雅典娜的：“既然如此，我会亲自拜访俄刻阿洛斯大人，并转告他，如果他的女儿们再接近大高加索山脉方圆百里之内，或者有任何她们与重刑犯来往的迹象，哪怕只是点头问候，一律禁足直到那名犯人完成刑期。”
　　俄刻阿洛斯是普罗米修斯的老朋友，他的女儿们向普罗米修斯提供帮助，应该少不了他私下的鼓励。
　　“看来他上次的行为真惹火你了……”我不由轻笑道——居然记仇到现在。
　　“不，我只是感到有必要划清底线。他既然在服刑，就应该安分而认命地与埃同为伴，渡过余下的三万年刑期。”没有谁比雅典娜更善于将事实以如此冷酷而客观的方式表达出来，“英雄是要被看见、听见才能被记住，那么我便要确定没有人再能以任何方式接触他，包括他的儿子——一个被遗忘的‘英雄’比较容易回到现实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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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天之后，丢卡利翁的方舟在帕尔纳索斯山“登陆”，他和皮拉正式成为大洪水后唯一幸存的人类。

　　同一时刻，鉴于月球上生态环境的覆灭，意识到盖娅所支撑的大地已不再适合他们定居，许多上古种族［２］，例如大部分的精灵、侏儒、龙族等等，纷纷选择跟随祖母福柏从大西洋扬帆远航［３］，迁往位于洪荒之境［４］另一端的神界［５］。
　　七日后，女神忒弥斯在德尔斐作出了最后一个预言，然后带领最后一批迁徙者离开了地球……
　　当天日落后，阿波罗正式成为德尔斐神谕新的主持者，新一代的预言之神；他在当初与我一同埋葬了皮同的地方建立了他的神庙。
　　不久，瑞娅也迁往弗里几亚，开始隐居。
　　自此，泰坦一族终于正式退出了奥林匹斯的舞台。

　　忒弥斯最后的预言是给丢卡利翁和皮拉的：“即刻离开吾之圣坛，戴上面纱，除去腰带，跨过自己的脚印，将汝等母亲的骸骨抛向身后……”
　　这便是我们所预期的“暗示”了。
　　他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便参透了神谕的含义——盖娅的骨骸中，藏着普罗米修斯预备的“生命之种”，包含着前两代人类灵魂的精华。依靠这些和普罗米修斯留下的其他线索，夫妻俩成功地使人类再生。
　　普罗米修斯终究是成功的，这一代的人类都拥有着智慧，自由意志与完整的灵魂！他们坚强、勤奋且刻苦耐劳。

　　皮拉为丢卡利翁孕育了三名美丽的女儿。从那之后，人类中，男人只有一种，而女人却有了两种特性：包容且顺从，依附男人而生，如普罗米修斯期望的那般；但同时，她们也独立而坚韧，那是来自皮拉的后裔。

　　大陆上，属于各种上古族裔的时代已经过去，人类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
　　奥林匹斯山上，泰坦的时代随着秩序女神忒弥斯与月神福柏的离去而终结，真正属于新奥林匹斯的纪元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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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１］皮拉（Pyrrha）的词根是火（pyro-）。

　　［２］上古种族，指地球上一切在人类之前诞生的高智慧生物，包括人马、兽人以及侏儒等；其中有一些是神界的原住民，由比盖娅更古老的神祗培育、制造，如精灵和神兽。

　　［３］海界，古名“尼纳达埃”（流动之境），并非完全独立的空间，而是与多个空间相衔接，只要有水的地方便是海界的领土，因此，海界也是空间穿梭的重要通道之一，但是受到时间的限制。通过海界进行空间穿梭比起利用影域错综复杂的通道要相对安全得多，旅行者不需强大的能力，只要一艘船和一名熟知海界的向导便可以了，但是耗时相当长。波塞顿虽然号称海王，但是他实际上只控制海界与地球相重叠的部分领域。
　　在许多人类的传说中，提到航海者无意间发现地图上从未标明的神秘岛屿，如蓬莱仙境、忘忧岛等，实际上便是姻缘际会地进入了海界与地球交界处的某些亚空间。

　　［４］洪荒之境（埃格拉多），传说中的时空尽头；混沌之初，诸神诞生之地。神界的种族相信，那里是他们消逝后，残余意识的归处。

　　［５］神界，古名“辛坦铎”（知识之地），神族最初居住的世界；远古时，当时一些年轻的神祗由于拒绝遵从那里的规则，先后选择离开，其中一部分定居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