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萝》流光不萧瑟

1、第 1 章

　　（一）
　　锦衣华袍的男子用他修长的手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当我与他直视的那一刹那，我是很清楚地看到他露在面纱上外的紫色的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
　　他的身材很是挺拔，因此，我不得不踮着自己的脚尖，努力地继续保持着这个可笑的姿势。
　　“咳咳……”直到他身后的老管家轻咳出声，他才好似回魂般地放开我。
　　脖子很酸，可是，我却不敢乱动，只因，此刻站在我眼前的，是当今皇上的亲弟——枫王爷景枫枫王爷。
　　“就照你说的办吧。”景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跟身后的老管家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在原地一头雾水的我，与眼前有着一双狐狸般狡诈的眼睛的老管家。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二）
　　一身绛红轻稠的云裳，满身璎珞点缀。
　　一弯新月，我于林间翩翩起舞。眼前有着同样紫眸的男子此刻正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托腮，痴迷地看着飞舞于林间月下的我。
　　“爱妃的舞可真真是世间少有。”一曲完毕，我款款走向这个男子，大昭的王——景夜。他大笑着将我搂入怀中，转头向另一边的景枫：“王弟，你这次，可真是献了个宝啊。”
　　“王兄喜欢便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朦胧月色下，我看到他闷闷地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干。
　　（三）
　　我原本只是一个商河畔秦燕楼的一个舞娘，日日与笙歌为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在那里的，总之，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只看见眼前一个脸上涂着厚厚白粉的大娘看到我醒后惊喜地道：“太好了，太好了，摇钱树可醒了。”
　　我不知道她怎么管我叫树，我分明只是个人啊。
　　然后，一旁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凤娘，你别忘了我方才的话。”
　　声音很亲和却不乏魄力，但是，当那个被称为凤娘的女人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一下子便僵掉了：“是。”她恭恭敬敬地垂首道，然后，我便以舞衣这个名字在秦燕楼中开始了我的舞娘生涯。
　　尽管我直觉中这秦燕楼不见得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对于那时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我，显然，先有个落脚之处是最迫切的。
　　（四）
　　来了一个老人，将我带进一座偏远的宅子，然后，看到了那个总是带着淡色面纱的景枫王爷，记住了他那好看的、总觉得有些熟悉的紫眸，最后，在他的安排下，我进了宫，成了当今王上的妃子，最宠爱的舞妃。
　　说是宠爱，却不尽然。
　　也许，是因为王上经常打赏许多不知名的东西给我；也许，是因为王上每天必点我侍奉；也许，王上那冷酷的面容只在我眼前绽开欢颜吧？
　　于是，我便成了众人口中的宠妃，其实，被召去的晚上，我只是不停地在王上的寝宫里重复地舞着一支曲子罢了。据说，这只舞，是王上最爱的王后生前最爱的舞。
　　更多的时候，王上那与景枫如出一辙的紫眸中，只是静静地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也许，王上的眼中还包含着另一层意思，但是，我却看不明白。
　　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要扮好我自己的角色，在不停地旋转中，静静等待我人生舞台的落幕便好了。
　　只是，世事往往不随人愿。

　　（五）
　　幽幽月光下，我静静地看着那张恬淡、平静的容颜，手轻轻握住偷偷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步一步缓慢走向景夜。
　　景夜待我极好，凡是能给我的，都尽数给了：自他国进贡而来的瑰丽的珠宝首饰；天下最优秀的绣娘做的华服；皇宫中仅次于先皇后的宫殿……
　　虽然我对他很有好感，可是，却始终止步于好感而已，他的脸，总觉得似曾相识，但是，出身于秦燕楼卑微舞娘的我，又怎么可能会跟这样的贵人有交集？
　　这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匕首上还沾了致命的毒药。
　　杀景夜，是我进宫的目的。
　　虽然，我已获得王上无限的恩宠；
　　虽然，我已获得荣华富贵，
　　但是，这些都不够，这些虚浮无用的东西，并不是我真正想追求的。
　　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人生，没有秦燕楼之前记忆的我，就算得到再多，也只不过是一个残缺的人。
　　残缺的记忆，残缺的心。
　　那日将我领走的人这样对我说：“你想要找回你的记忆么？那么，你就杀了景夜！”
　　对不起，王上，臣妾知道你的好，知道你那冷酷外表下温柔的心，只是，您给得再多，也抵不过臣妾的记忆。
　　闭上眼，颤抖着手，我将手中匕首狠狠扎入那熟睡人的胸膛。
　　是匕首刺入身体的声音：“噗！”
　　是床上人的那来不及发出的尖叫，温热的液体溅在我的脸上，暖暖的，腥腥的。
　　脑中像是有什么在钻动，头疼欲裂。

　　（六）
　　触目，是大片大片妖艳的血红。
　　身边，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缓缓滑过。
　　“啊！”我不由尖叫起来，“什么东西？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来人那，来人那！”
　　可是，没有人理会我，而那不知名的东西仿佛对我没兴趣，只是依旧慢慢地滑过，它隐身在大片的血红下，因此，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师傅，这是？”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转头，看到一个一身蓝衣的少女正迷惑地往我的方向看来。
　　我欣喜地挥挥手：“姑娘，小女子不小心误闯了这里，还烦请姑娘将小女子带出去。”
　　可是，那少女却没有答话，只是径直走来。
　　然后……竟笔直自我身体里穿过。
　　这是什么？
　　她竟然就这么穿过去了……
　　“这是梦萝。”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我再次举目望去，是一个银发白眉的老人，他轻拂着花白却茂密的胡子道，“是一种能让人忘却前尘的花。”
　　“忘却前尘？”少女弯下腰，向那片血红伸出手，然后，我看到一朵开得极为旺盛，极为妖艳的五瓣花朵出现在她手中。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触目所及的，只不过是一种血红色的花。
　　我想插话进去，可是，无论我喊了多久，又或是在他们面前晃了多久，他们却依旧自顾自地说话。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他们……看不见我。
　　（七）
　　“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要什么药材，要是治不好舞衣，你们统统提头来见本王！！！”不顾自己胸口新包扎的伤，景夜失态地大吼道。
　　“是，王，臣等一定尽力！”一群白发的医官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还楞着干什么？舞衣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活了。”一旁的老太监在景枫、夜再度生气前急忙扯着尖尖的声音道。
　　“是……是……”医官们方如梦初醒般忙碌起来，用尽一切方法救那个躺在床上，已经气若游丝的人。
　　“舞，你一定要醒来，你一定要醒来知不知道？你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为了我，你可以不惜一切的，你说过的，现在，我一直等着你，可是，好容易等到了，你却又要离我而去吗？你，又要再次食言吗？”景夜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只是，他苦苦呼唤的那个人，依旧在昏睡。
　　（八）
　　夜色漠漠，薄雾弥漫。
　　一个黑影闪身进入飞舞殿，所经之处，侍卫宫女皆倒下一片。
　　清冷的月光落进房间内，掀开纱账，一张绝美的容颜露在眼前，只不过，这容颜，此刻十分苍白，就像一尊失去生命的瓷娃娃。
　　“你不要怪我。”黑影轻轻吐出一句话，正要动手，突然，房间内大亮起来。
　　“枫，真的是你。”一身便装的景夜手持宫灯出现在身后，他以沉痛的眼神看着景枫，“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的，不是吗？又何必再来问我？”景枫苦笑道，他的嘴角渗出细细的血丝。面纱掉落，露出的，居然是一张和刺客躺着的女子一模一样的容颜。
　　“枫----”景夜慌忙上前一步。
　　“不要过来！”景枫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虚弱无力地笑，“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九）
　　原来，多余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蒙蒙细雨中，一身素衣的我，缓缓跨出宫门。
　　没有人会注意到苍白瘦弱，一身白衣的我竟会是当今王上最宠爱的舞妃娘娘，拿出袖中一早出现在我桌子上的出宫令牌，我顺利地出了宫。
　　我想起了一切，是的，一切。
　　梦萝梦萝，一切的谜底，都在梦萝……
　　景枫……竟是我的龙凤胎兄弟。
　　我们有着几乎相同的容颜，同样绝色，同样倾城，我们，还拜了同样的师傅，习同样的武功。
　　我们最爱玩的游戏，便是互换身份，换着法子将府中的仆人们耍得团团转。
　　这样的游戏，一直持续到我出嫁。
　　可是，我不想嫁人，因为我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夜哥哥，除此，再没有他人。
　　和他相遇，是个偶然，但是，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这，是偶然中的必然。
　　一身男装的我与他相谈甚欢，自那以后，我总是跑出去，期盼能再见他一面，可是，却再也没有碰到过。
　　于是，我逃婚了。
　　但是，在我逃离途中，却见到我最爱的夜哥哥，竟然搂着枫……
　　除了麻木，我对我那个时候的感觉，已经没了什么印象。
　　我回到了师傅那里，我想起了小时候师傅跟我讲过的有关于梦萝的事。
　　犹豫了很久，我终于，服下了梦萝。
　　我只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与其一个人痛苦，倒不如永远遗忘。
　　但是，我忘了师傅还说过，服用梦萝的人，是活不过一年的。
　　（十）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时，我静静地站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呼吸着冷得透骨的空气。
　　洁白的雪花落在我的手心，慢慢融化成晶莹的水滴，看着手中越来越浅的掌纹，我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年了，我的生命已近尾声。
　　大概，就是这两天了吧？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我正思虑着要不要早些回去，突然的，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转身
　　一张瘦削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
　　“舞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景夜大力地将我拥入怀中。
　　（十一）
　　原来，那夜我离家途中所见的，都是枫一手安排的。
　　温柔的，搂着枫的夜，只是他命人易容而成。
　　而易冲动，易愤怒的我，却是信以为真，一气之下，服下了梦萝。、
　　……
　　我和景枫，是前朝皇室的遗孤，我们的父王太喜爱母妃，将这事瞒了下来，他以为，只要他和母妃不说，我和景枫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身上的秘密。
　　可是，他千算万算，漏算了师傅。
　　师傅，是前朝的大将，他隐姓埋名，混入王府，就是为了能亲手教导枫，复国的希望。只是，他没有想到，枫，竟然会爱上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是当今王上……
　　“可是，既然这样，又为何要让我进宫刺杀你？失忆的我，能做什么呢？”舒服地躺在夜的怀中，我嘟囔着。
　　“杀我啊。”夜说得云淡风轻，“你师傅心中，始终是枫比较重要，而你，是用来对付我的，最好的武器。”
　　“你一早就知道？”
　　“是的。”
　　“那那一刀，也是你故意让我砍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好累，好像睡。
　　“嗯，是啊，要解除梦萝的效力，必须是以让你服用梦萝的人的心头血……”
　　我感到夜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是，你却倔强地没有用我的血……”
　　“舞儿，你不要睡，不要睡，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呢。”夜好像在喊我，喊得好大声好大声，可是，我听过却忘了，哦，夜，不要喊，就让我睡觉吧，睡醒了，我就会醒来。
　　雪，继续下，越下越大，使整个大地只呈现一种单调的白色。
　　而我，终于永远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