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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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游历到无澜。
那是北麟边陲的一个小镇，镇子紧靠着一片绿洲，算是整个地区唯一的亮色，其余的地方皆是漫天黄沙。即便有绿洲，水在无澜仍是十分稀缺的东西，这儿的人们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生，成亲以及死亡。因为缺水，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灰黄干枯的气息，镇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酸腐味。
镇民说，西北的沙漠深处住着凶兽，能吐十丈火焰，灼烧整片大陆。我却曾听人说过，沙漠的另一端连着另一个国度，神秘而妖娆，所以，我来了。
离开无澜的第三天，我带的水就将见底，不是喝完了而是蒸发了。这里的酷热是我先前没有预料到的。
在我停下脚步思考着是否要折返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干枯的人。他蜷缩着侧躺在地上，毛发纠缠，形容枯槁，衣服上沾了大片已经泛黑的血渍，如果不是他的胸口仍有些微的起伏，我会以为那是一具干尸。
我不悲天悯人，但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我想了想，摘下仅剩的三个水囊中的一个放到了他身边——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水在沙漠里可谓是无价之宝，我觉得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个人的样子让我决定不再前行，我并不想为了一个空无飘渺的据说搭上性命，即便它真的存在。
转身举步时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是那人的手。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浑黄的眼珠直勾勾地等着我。他的手很大，骨节却是干枯的，多根指头的指甲都折了，反插进肉里，惨不忍睹。他分明是极虚弱的，可我却始终无法挣脱。末了，我放弃挣扎，看向他，他干枯的脸上展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怕，我不想拿你怎样，我也没办法拿你怎样。”或许是因为干渴得太久了，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就像两根破碎的木头摩擦发出的嘶声。
“那你为何抓着我！”虽然挣脱不出，我却也不大怕他，正如他所言，除了紧攥着我的脚，他也做不了别的事了。
“哈哈哈……”他笑了，声如夜枭，“我快死了，但没想到死之前还能看到个活人，所以除非你答应帮我完成一件事，不然除非我死，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将死之人的威胁啊……
“在下只是一介书生，怕是帮不了阁下了。”
他的脸有些扭曲，嘶哑的声音尖锐起来，“怎么可能帮不了！”似乎是怕吓到我，他又刻意放低了声音，“只是替我捎一件东西给一个人，仅此而已。”
我看着他，他浑浊的眼里有些像是恳求的意思，我分不清，他抓着我的手握紧了些。捎带东西确实不是难事，只是这样一个人要我带的是什么东西，又会带给什么人呢？我捎的只是东西还是我的命呢？我不敢想。
他似乎看透了我，又桀桀地笑了起来。
“放心，绝对要不了你的命。虽然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给你讲个故事还是可以的。你就听完故事再走吧！”
于是我听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如你所想，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偷，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我看上眼了，就一定要偷来。有时候我也会接点活儿，帮人偷点东西，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干自己的。我和别的偷不一样的地方是，人家都是偷偷摸摸地偷，偷不到就算了，我偷不到心里会不安生，不安生了就会想杀人，所以也有人说我是个强盗，因为有时候我为了一件东西可以灭人全族。
那一年冬雪飘的时候正好是冬至，我从那些民户房顶上掠过时看到了一个簪子。并不是什么好的材料做的，但是做工很精细，精细到我一见就想要偷走。带簪子的是个老妇人，一个人独坐在饭桌前，一桌子好菜，却都没动过。对于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是没兴趣迂回的，我直接下了房檐，推门进去。
老妇人看到我却不像大多数的人一样尖叫或者是畏缩，她只是撑起拐杖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她是个瞎子。
她走到我跟前，闻了闻，我刚喝过酒，身上有着桂花酿的味道。
“你总算回来了……”
我没想到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微微一愣后，便发现她的手扶上了我的臂，指搭上了我的脉。我一凛，想拍飞她，却发现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扣住了我的命门。她只是拉着我走到桌前让我坐下，嘴里絮絮叨叨的。
听了许久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在等她的儿子，今天是她的八十岁生日。儿子三个月前离家时说一定会给她带最好的贺寿礼物回来，所以她今天特意穿得漂漂亮亮地等儿子回来给她过寿。只是她其实并不希望什么礼物，她要的只是儿子陪着她，吃吃饭就好。
我仔细打量了她，衣服虽然不是太华贵，对这样的贫苦人家来说确实不错的了。也难怪她会把那簪戴上。
她絮叨了一阵子便给我添饭夹菜，动作利索得根本不像一个瞎子。我不知道怎么，竟鬼使神差地吃了，还喝了她酿的梅子酒。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过冬至了，家乡有个说法叫做冬至大过年，比起新年来，冬至更为重要。虽然小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但依稀还记得那些年的冬至是十分热闹温馨的。所以这一年，在老人家里，在她八十岁寿辰的日子里，我这样一个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盗竟陪她吃了一晚上的饭，聊了一晚上的天。其实也不算是聊天，多数时候我只是听着，听她说那些关于她儿子的往事。
饭后收拾完桌子，她领我进了他儿子的房间，然后就回房了。她临走前我似乎听见了一声“谢谢”，回头时她却已经拄着拐杖出门了。
我自然不会多呆，拐杖的声音一消失我就离开了，离开时也带走了那个簪子。
这种簪子当然卖不出价格，而我也没想过要卖，只是一直带在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拿着它，因为簪子对我来说完全没有用。只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舍不得扔掉。
我想我还是感谢她的，因为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过过冬至。
现在我快死了，我只希望你能把这个簪子送还给她，她就住在下虞城东胭脂店对面老巷尽头的一个破宅子里，我身后的包袱里则是谢礼。”
故事讲完以后他又执着看着我许久，直到再无气息，我费了好些力气才把手臂抽了出来。拿过簪子端详了一番，确实是个精致的物什，但若要说精致到想让人盗走也不至于。我看了看那个已然断气的人，摇了摇头。或许他只是想有人能陪着过一次冬至吧。
我把簪子收入怀里，却没碰他的包袱。或许包袱里有价值千金的财物，但与我无关。如果只是捎一个簪子给一个老妇人，那根本不需要什么谢礼。
半年后我去到了下虞城，找那个破宅倒颇费了些力气。但是宅子已经荒芜许久，尘土积了厚厚一层。我问了邻居才知道，住户早在三年前的冬天就去世了。我不想去猜测老妇人死亡的原因，那也已经不重要了。需要捎带的簪子已经没了主人，我把它埋在了宅子里的桂树下。
这只是我游历时的一件小事，可却时时浮现于脑中，不是因为那个沙漠里死去的人，不是因为那个簪子，更不是因为那个都未曾蒙面的老妇人，我想只是因为寂寞。
我也想念那个冬至大过年的地方，而我却一次都没有过过冬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