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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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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所及,是他挺直却难掩消瘦的背影。
以及……在渐亮天光下,逐渐褪去所有伪装、只剩下属于“萧景湛”本身的、清俊而冷硬侧脸。
眉骨上那道浅白的细痕,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哈尔巴拉的死亡,宣告着萧景湛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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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就在眼前。
相比我们离开时,守城的兵卒多了数倍,盔甲鲜明,眼神锐利如鹰隼,盘查着每一个进城的人,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墙上张贴着数张海捕文书,虽然画像因我们之前的易容而失准,但那上面朱笔勾勒的“钦犯”字样和“格杀勿论”的印章,依旧刺目惊心。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那里,油布包裹的羊皮卷硬邦邦地硌着皮肉,是我们翻盘的唯一希望,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萧景湛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他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疲惫和脆弱都被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一种……近乎挑衅的、属于上位者的漠然。
他就这样,以一种与周身狼狈装扮截然不同的姿态,径直朝着城门走去。
“站住!”一名守城校尉厉声喝道,锐利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干什么的?”
萧景湛停下脚步,并未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那校尉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那校尉后面呵斥的话语莫名卡在了喉咙里。
“官爷,”
我抢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挤出一个讨好的、属于流民巴图的笑容,声音刻意带上了几分惶恐和沙哑。
“我们是北边逃难来的,家乡遭了灾,活不下去了,想来京城投奔亲戚,混口饭吃……”
我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几块碎银子塞进那校尉手里,动作隐蔽而熟练。
这是林影通过暗线最后给我们的那点盘缠里剩下的,此刻派上了用场。
校尉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色稍缓,但目光依旧在我们脸上逡巡,尤其是在萧景湛那张过于出挑、与逃难者身份格格不入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逃难的?”他冷哼一声,“我看你们这气色,可不像饿了几天的。”
就在气氛再次紧绷之际,城门内一阵骚动。
一队穿着禁军服饰的骑兵簇拥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疾驰而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直接冲散了排队的人群。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冷峻,正是萧景湛之前提到过的、可信的禁军副统领陈锋
陈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城门,当他的视线与萧景湛平静无波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相接时,我清晰地看到,他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萧景湛形容大变,衣衫褴褛,但那张脸,那份气度,对于陈锋这样的心腹而言,绝不会错认
然而,陈锋只是极快地对萧景湛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像是没看到我们一般,厉声对那守城校尉喝道:
“干什么吃的!雍王殿下有令,严查奸细,疏通道路!都围在这里作甚?!”
那校尉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行礼:“陈将军!是……是几个逃难的,卑职正在盘查……”
陈锋不耐烦地挥挥手:“逃难的也值得耽搁这么久?赶紧处理了!别挡了王爷的车驾!”
他说话间,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萧景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急切。
“是是是!”校尉不敢再多问,挥手示意放行,“快走快走!别挡道!”
我和萧景湛立刻低头,混在重新涌动的人群里,快步穿过那高大的城门洞。
身后,是陈锋带着禁军“护送”那辆青布马车远去的马蹄声,以及城门守卒重新响起的、更加严厉的盘查声。
直到走出很远,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我才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一刻,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萧景湛站在巷口阴影里,望着陈锋离去的方向,眼神冰冷。
“陈锋他……”我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陈锋刚才的举动,是相助,还是……另有所图?
“他在告诉我们,萧玦已经掌控了京城防务,甚至可能……就在那辆马车里。”
萧景湛的声音低沉,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
“他不能当众认我,那会立刻引来杀身之祸。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危险,也告诉我们……他还在。”
我心头一凛。
萧玦的权势,竟然已经到了可以随意调动禁军、掌控城门的地步了吗?那陛下呢?
“我们现在去哪?”我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京城虽入,但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萧景湛收回目光,看向巷子深处:“去一个……萧玦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他带着我,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避开所有主要街道和人流。
我们专挑那些最破败、最肮脏的角落行走,与乞丐、流民擦肩而过。
最终,他在一处挂着破旧“林氏医馆”幌子、门庭冷落的铺面前停了下来。
我看着那熟悉的、却蒙着厚厚灰尘的匾额,愣住了。
这是……林家早年废弃的一处产业,连我都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祖父去世后,林家明面上的势力收缩,许多这样的边缘产业都逐渐关闭了。
萧景湛怎么会知道这里?
他上前,有节奏地叩响了门扉,三轻两重,重复两次。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那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穿着粗布衣服的老者,像是这里的看门人。
萧景湛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半黑半白的玉珏,递了过去。
那老者看到玉珏,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猛地拉开门,激动得嘴唇哆嗦,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萧景湛重重磕了一个头。
“殿下……您……您终于回来了!”老者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泣音。
“福伯,起来说话。”萧景湛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些许,“里面安全吗?”
“安全!安全!”福伯连忙起身,将我们让进屋内,又飞快地关上门,插上门栓。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灰尘气息,陈设简陋,确实像是废弃已久。
“这里是林家最早的一处暗桩,后来明面上关了,暗地里一直由福伯守着,连林家的核心卷宗里都未必有记载。”
萧景湛对我解释道,目光扫过这间熟悉的陋室,“当年……我随太傅来此微服查访过一案。”
我这才恍然。
祖父竟将如此隐秘的据点都告知于他,可见对其信任之深。
福伯激动过后,看着我们狼狈的样子,尤其是萧景湛消瘦的脸庞和洗去易容后难掩的憔悴,眼圈又红了:
“殿下,您受苦了……老奴这就去准备热水和吃食……”
“不急。”
萧景湛摆手制止了他,神色凝重,“福伯,京城现在情况如何?陛下龙体怎样?朝中局势如何?”
福伯脸色一暗,叹了口气:“陛下……自太子您失踪的消息传来,就一病不起,如今在深宫静养,由雍王……萧玦把持朝政,等闲人不得觐见。
朝中大臣,附逆者众,持观望者更多。陈将军等几位忠于陛下的老臣,都被萧玦以各种名义或架空,或监视起来了。
如今这京城……已经是萧玦的天下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心还是沉了下去。
萧玦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更快,更狠。
“我们拿到证据了。”我上前一步,将怀中的羊皮卷取出,递给萧景湛。
萧景湛接过,在昏黄的油灯下,缓缓展开。
羊皮卷上,是乌恩其亲手誊抄的密信内容和物资输送记录,笔迹、印鉴清晰可辨,铁证如山
他的指尖拂过那些字迹,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福伯,”他收起羊皮卷,声音冷得掉冰渣,“想办法,联络上陈锋,告诉他,明日早朝,我会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让他……做好准备。”
福伯身躯一震,显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重重磕头:“老奴豁出性命,也一定把话带到!”
萧景湛又看向我:“微言,林家暗线,还能动用多少?”
我深吸一口气:“核心力量仍在。只是京城如今是龙潭虎穴,大规模调动恐打草惊蛇。”
“不需要大规模。”萧景湛目光幽深,“只需要确保,明日早朝,金銮殿上,我们的声音,能传出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行险一搏,在萧玦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地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撕开他的伪装
“好。”我没有任何犹豫,“我来安排。”
夜幕降临,福伯送来了简单的饭食和热水。
我们简单地清洗了一下,换上了福伯找来的、虽然陈旧但干净的布衣。
卸下一身风尘和伪装,坐在摇曳的油灯下,看着彼此清晰的面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脸上的疲惫依旧深刻,但那双眼睛,在洗去尘埃后,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怕吗?”他忽然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走到这一步,没什么可怕的了。”
顿了顿,我补充道,
“只要跟你在一起。”
他看着我,眸光深邃,像是要将我吸进去。良久,他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越过小小的方桌,轻轻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手心依旧有些凉,但很稳。
“这次,”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誓言,“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我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情绪。
我反手,紧紧回握住他。
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窗外,京城的夜,深沉而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但我知道,黎明终将到来。
而明日,金銮殿上,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