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流年走呀走

1、白水

　　时隔十年，林清许重新回到了白水村，村子似乎被施了魔法，依稀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白水村35号房门前是一条铺满石子的乡间小道，道路两旁种满了白杨树。

　　顺着小路往南走，有一方小水塘，那是林清许童年玩耍的地方。

　　“是小许吗？”略带疑问的声音打断了林清许的思绪，他转过身，一位面容慈善的中年妇女正在上下打量着他。

　　“是我，四婶婶。”林清许一眼就认出这是村东头的四婶婶，白水村的人都姓林，就算不是直系血亲，也都沾亲带故，林清许辈分低，见了谁都要称呼长辈。

　　“要不是看着像你，我都不敢认，你长大了。”四婶婶笑起来更加慈祥，“你爸妈？”

　　这话一说出口，四婶婶就觉得不妥，岔开了话题：“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我记得你跟小诺一般大，是不是也读大学了？”

　　“林清诺？”林清许听到儿时玩伴的名字，有点儿措手不及，自从他九岁离开了村子，就再没听到过林请诺的消息。

　　“就是小诺，我记得你俩小时候最要好，他前两天也回来了。”

　　白水村36号就是林清诺的家，他家院落里有一棵参天的李子树，此时正值花期。

　　一阵春风拂过，白色的花瓣徐徐飘落，仿若下了一场冬雪。

　　“小许？”

　　“嗯？”

　　“是不是累了？你这刚回来，我就拉着你七说八说，太不应该了，你赶紧进屋休息一会儿，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去我家找。”四婶婶是村子里公认的热心肠。

　　林清道谢，四婶婶没加逗留。

　　等人走远，林清许捡起落在地上的花瓣，犹豫许久，还是没敢敲响36号的房门。

　　他拿出钥匙打开自己家的大门，熟悉的小院入里长满了杂草，有的甚至长得比他还高。

　　荒凉和孤寂，此刻形容的既是小院，也是林清许。

　　叹了一口气，林清许拉开背包的拉链，拿出口罩戴在了脸上，顺手拿起放在右边墙面的一根竹子。

　　这还是小时候林清许用来赶鸭子的那根竹竿，握在手中，童年的回忆纷至沓来。

　　林清许用竹竿拨开草丛，径直朝杂物间走去。

　　小小的杂物间落满了灰尘，好在各种工具齐全，林清许拿起一把镰刀，先把院子里的杂草割掉，从日上中天忙活到夕阳西下，家里总算收拾干净了。

　　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林清许坐在二楼的阳台边上，小圆桌上喝完的啤酒罐东倒西歪。

　　林清许双手搭在后颈，仰望夜空，繁星点点，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村子里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一片静悄悄。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是林清许妈妈的来电，他出神地望着手机屏幕的光芒亮起又熄灭，双眸中没有任何的情绪。

　　四月份的天，夜风微凉，酒后有点微醺，正当林清许打算回卧室休息，36号阳台的灯光亮了。

　　林清许立刻站直了身体，下意识走到了右侧扶手边，那里离36号最近，他紧贴着墙壁，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

　　惨白的灯光下，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林清许的视野中，是林清诺，尽管十年未见，林清许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盯着人看了许久，对面的人忽然抬眸望向了这边。

　　阳台没开灯，天又那么黑，林清许安慰自己：林清诺看不见他。

　　尽管如此，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是彰显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林清许勾起唇角，好久没有如此紧张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清诺收回目光，他抬起手，啪嗒一声，阳台的灯熄灭了，但林清诺并没有离开，林清许依靠着墙角，也不敢乱动。

　　两人像是在无声对峙，就在林清许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缓时，林清诺说话了。

　　“林清许。”声音不大，在林清许听来却像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

　　黑夜成了一块大幕布，遮挡住林清许所有的表情，他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林清许。”林清诺又叫了一遍。

　　林清许动了动有点麻木的双腿，终于不再沉默。

　　“小诺，我在。”

　　……

　　“小诺，快跟我去捉鱼！”六岁的林清许一身的泥泞，从头到脚都是泥点子，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泥水在脸上晕开，活像一只小花猫。

　　“小许，你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等会儿林奶奶看了，免不得唠叨你几句。”林清诺絮絮叨叨地跟在林清许身后。

　　“这有什么，等会儿擦干净再回家就行了。”林清许拿起小渔网，“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一秒都不用想，林清诺屁颠颠地跟着林清许一起跑向南塘。

　　南塘，顾名思义，就是在村南头的一个小水塘，别看它面积不大，却是白水村男孩子们游泳、捉鱼的好去处。

　　“林清许，你怎么把小乞丐带来了？”

　　刚到南塘边，一个皮肤很黑的寸头小男孩不屑地说道，似乎很嫌弃林清诺。

　　“大黑狗，你说什么呢！”林清许最看不得村里的坏孩子欺负林清诺。

　　“小兔崽子，叫谁大黑狗呢！”

　　“谁应声就是谁！”别看林清许年纪小一点儿，可村里的孩子他谁都不怕，他爷爷是村长，谁敢给他横，他回家就跟爷爷告状。

　　“林清许，你……你……你给我等着！”黑皮寸头只敢对林清许放狠话，真动了手他可没有好果子吃，一把扯出自己的渔网，走之前更是阴恻恻地剜了林清诺一眼。

　　“小诺，别听他狗叫，我们捉鱼，你看，今天好多鱼都冒出头了。”

　　“我没放心上，不用担心。”林清诺垂下眼帘，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小乞丐这种话在他心头掀不起任何波澜。

　　确定林清诺没有被影响心情，林清许兴致勃勃地开始捉鱼，他把渔网朝着鱼多的地方一撒，随后拉着林清诺坐到大树下的阴凉地，等待收网。

　　“小诺，送给你。”林清许坐下后左顾右盼，在身后找到一片白杨树叶，小小的一片心形的叶子，十分可爱。

　　“谢谢。”林清诺转了转叶子，抿着嘴笑了笑，眉眼弯弯。

　　“小诺，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树叶呢？”林清许不明白林清诺为何对树叶情有独钟，他随手扒拉一片树叶，凑上前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为什么喜欢？”林清诺摸着树叶细细的纹路，树叶在指尖旋转，“这是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秘密？什么秘密？”林清许杵了杵林清诺的胳膊，对秘密十分感兴趣，“你先告诉我嘛。”

　　“以后再告诉你。”林清诺用膝盖碰了碰林清许的膝盖，歪着头就是不肯说。

　　“那好吧。”林清许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反正以后总会知道，“那以后我见到好看的树叶，都给你留着。”

　　细碎的光在林清诺的眼底闪烁，他正要开口，一滴水砸到了林清许的脸上。

　　“小诺，要下雨了，我们赶紧把渔网收了！”天空中黑沉沉一片，风雨欲来。

　　胡乱地把渔网拉出来，还没来得及数一数逮了多少条鱼，林清许一手拖着渔网，一手拉着林清诺飞快地往家跑。

　　“1，2，3，4，5……”

　　大公鸡嘹亮的打鸣声吵醒了梦中的林清许。

　　“我还没数完小鱼呢？也没听到小诺的秘密，唉……”揉了揉眼睛，林清许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四点半。

　　昨天睡得晚，又梦到了小时候，脑袋昏昏沉沉，按了几下太阳穴都没缓解酸胀感，继续躺半个小时，发现自己压根睡不着，林清许干脆起床去晨跑。

　　白水村没有专门的跑道，由西往东的大路上是一条柏油路，顺着大路往东，是进城的必经之路，大路两边住的村民更多一些。

　　林清许选择往西，刚跑了十分钟，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生了铁锈的门锁，东倒西歪的乒乓球台，被打碎的窗户，曾经的白水小学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无处不在的荒凉和破败，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诺，学校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细碎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林清许望着从转角处走出的人影，问出稍显酸涩的话语。

　　林清诺走到林清许身边，同他一起凝视着当年读书的地方，眼中的怀念、难过皆有。

　　“你离开两年后，没有生源，不得不关闭了。”

　　“那你呢？后来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读书？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被欺负？这是林清许最关心的问题，可他没勇气问出口，一如他离开时，未曾和林清诺告别。

　　“去了临村小学，一直在那边读完初中，高中考进了市一中，这些年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林清诺明白林清许的欲言又止，对方似乎总以为他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可怜。

　　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小时候没有他出手的机会，毕竟林清许每次都像个将军一样挡在他身前，赶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哦……那就好。”林清许摸了摸鼻子，被小诺猜中了心思，怪不好意思的，“要一起跑步吗？”

　　既不想冷场，又想和林清诺说会儿话，林清许发出了一起跑步的邀请。

　　“可以。”林清诺同意了。

　　慢慢调整着呼吸，林清许时不时看上几眼身侧的人，嘴角微微上扬。

　　十年未见，林清诺的面容依旧如孩童时期那样清俊，最大的变化就是长高了，小时候矮林清许一头，现在已经到了他眉眼的位置，真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帅气。

　　“你在笑什么？”视线交错，林清许的盈盈笑意，怎么都忽视不了。

　　“天气太好了。”

　　“你确定？”清明时节雨纷纷，四月的天，多是阴雨天，空中一丝金光也无，林清许说天气好，好在哪里？

　　“当然，一切刚刚好。”林清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迈大步子，加快了步伐，“小诺，快跟上来。”

　　“来了。”就像小时候那样，林清诺依然喜欢跟在林清许身后，这是连时光都无法消除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