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汀素

12、你不是想见我

　　楼道间，瞬间涌出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大家不约而同地往外走。

　　越澄想问他那句没说完的话，但是有些时候时机错过就是错过了。

　　“我先走了。”小苏起回头向她挥手，然后跟着路南书匆匆向前走去。

　　于是越澄朝着越泽的方向走去。

　　越泽正站在教室门口，微笑着朝她招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放松和愉悦。

　　“等急了没？”越泽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其实并不重的书包，“你们老师一直在夸你，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他轻轻揉了揉越澄的脑袋，“走，我们回家。”

　　“对了，澄澄，这次考得这么好，拿了第一，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跟哥哥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没问题。”

　　越澄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我没什么想要的，如果非要说一样的话，那我希望……希望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句话说得很轻。

　　越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低头看她：“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第一反应是妹妹在学校受了委屈。

　　“就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外婆离开那天，有点难过，不想让你也离开我……”

　　外婆也对她很好，只是离开的太早了。

　　听到“外婆”两个字，越泽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

　　“只是一个梦，而且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不是的。”越澄摇摇头，“就是……就是突然想到，以后我长大了，去上大学，或者工作了，你也要一直在，我们不要分开。”

　　“虽然以后的事情说不准，不过哥哥答应你，哥哥是不会离开澄澄的，我们可是亲兄妹，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呢。”

　　越澄看着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心里发酸。

　　家长会结束后是长跑比赛，比赛结束后会提前放学。

　　每个班出六个人，三个男生三个女生。

　　越澄没报名，天气渐冷，她虽然体育不差但也不想出去，林氧因为身体原因，自然更不可能参加。

　　估计大家想法都差不多，六个人的名额，只有一女两男主动报了名。

　　“那剩下的名额，咱们抽签决定吧。”文雪婷作为这次活动的负责人，站在讲台上，晃了晃手里一个纸盒。

　　“公平起见，女生从女生里抽，男生从男生里抽，抽到的同学就为班级做贡献啦！”

　　教室里响起一片不情愿。

　　越澄正低头整理笔记，闻言微微蹙眉。

　　抽签是很公平，不公平的是人。

　　女生先抽签，没报名的女生们一个个上去，从纸盒里摸出折好的纸条，打开，大多是松一口气的表情。

　　林氧坐在座位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她的心脏不好，这是父母和乔老师都知道的秘密。为了不让她在学校被过度特殊对待，甚至被排挤，父母只恳请乔老师告知同学们林氧“身体比较弱，需要适当照顾，避免剧烈运动和打闹”，并没有具体说明病情。

　　可是越澄知道。

　　越澄起身，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别怕，我替你抽一次就行了，你不能跑，我先去了。”

　　林氧愕然抬头，看向越澄。

　　讲台上，越澄一下子抽了两张纸条。

　　文雪婷没料到这一出：“越澄？你这是……”

　　“林氧身体不太好，我替她抽一次，抽中了我就去跑。”

　　“这……不太符合规矩吧？”文雪婷皱了皱眉，“抽签要本人参与才公平。”

　　“有人参加不就得了，又不是耍赖不跑。”越澄打开了两张纸条。

　　一张跑，一张不跑。

　　“这张不跑的算我替林氧抽的，既然另外一张抽中了，那就把我的名字写上吧。”

　　“还差一个人啊，谁没抽吗？”有人问。

　　“文体委员，你好像没抽吧？”越澄抬起头淡淡的扫过文雪婷，声音清晰地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

　　“我……”文雪婷被越澄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硬着头皮道，“我当然要抽，这不是正在组织大家嘛。”

　　“就剩最后一张了还抽什么啊，你就直接上吧。”坐在后排一个性子比较直的男生不耐烦，他就是报名的男生之一，“这点事儿墨迹半天，还想不想提前放学了？”

　　事实上乔沫老师早就立下一条规矩，按照班级名单，每当有大家都不想参加的活动时，就按照名单从上到下顺，轮到谁谁就上，如果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上的话那就等下次别的活动就行。

　　初中三年，怎么说也能轮上几遍了。

　　只是文雪婷每次有点儿活动就喜欢弄花活，上次画了个黑板报还号召全班40名同学一起参与，每个人都要画一笔。

　　人越多越乱。

　　男生这话说出了不少同学的心声，立刻引来几声附和。

　　“就是，反正总得有人上，文体委员带个头呗！”

　　“快点吧，烦死了！”

　　催促声四起，文雪婷的脸色更僵了。

　　轮到男生，又要抽签。

　　“不用抽了，我报名。”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男生这边的观望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个子在初一男生里算是拔尖的，身形清瘦挺拔，此刻站得笔直。

　　学习暂时比不过就算了，他体育还不错，看看能不能扳回一局。

　　“靠，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比赛的时候偷偷溜走回去打游戏嘛？”路南书被他突然报名震惊了。

　　要是抽中了也就算了，主动报名算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这么高风亮节了。

　　小苏起被路南书问得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为班级做贡献嘛，不就是跑个步，没一会儿就完事了，早点搞定再去玩也一样的。”

　　路南书狐疑地眯起眼：“就这？”

　　“不然呢？”小苏起淡淡的看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点儿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嘿！”路南书不服气了，“不是商量好了吗？你还有没有一点儿江湖义气，你这回不跑个第一我都瞧不起你！”

　　他声音没控制住，稍微大了点，引得几个同学回头张望。

　　小苏起没理会。

　　既然都站出来了，既然话都说出去了，那就，好好跑吧。

　　他很久没拿第一了。

　　讲台上，文雪婷终于结束了关于长跑的种种交代，下课铃适时响起。

　　越澄收拾好东西，起身时，恰好对上小苏起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视线。

　　“昨天考完试我把卷子落在集训室了，你可以不用等我先走。”越澄开口。

　　“没事，我陪你去拿，反正……顺路，而且最近天黑的很快，不安全。”

　　“那走吧。”

　　两人前一后走出教室，走出2号教学楼。

　　集训室在一号教学楼，两栋教学楼也就三十多米的距离。

　　很快到了集训教室门口，越澄推门进去，径直走向自己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

　　小苏起没有跟进去，而是斜倚在门框上等她出来。

　　“找到了。”越澄的声音传来，她手里拿着几张卷子走了出来，随手带上了门。

　　“嗯。”小苏起应了一声，站直身体。

　　两人再次并肩往回走，最近一个月，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上学放学搭子。

　　只是这一次，秦舒语出来接苏起了。

　　她站在昏黄路灯下，看起来温婉而安静，眉目似画。

　　“小起。”她唤了一声，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苏起显然也没想到母亲会特意出来接他，愣了一下，还是和越澄保持同速，直到秦舒语走到近前。

　　“妈，你怎么来了？”苏起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平稳一些。

　　“看你一直没回来，有点不放心。”秦舒语的声音温柔，目光转向越澄，笑容得体，“这位是……？”

　　“阿姨好，我是苏起的同学，也是邻居，我叫越澄。”越澄在秦舒语打量她的瞬间，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表情，脸上露出礼貌笑容，声音清脆，态度落落大方。

　　“哦，是同学啊。”秦舒语笑意不减，“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是那个考了第一名的女生啊，真厉害。”

　　“你们放学一起回来？”秦舒语状似不经意地问，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嗯，因为顺路。”小苏起抢先回答，“有时候会讨论一下题目。”

　　“是啊，阿姨，我们刚还在说下周的长跑比赛呢。”越澄顺势接话，“苏起同学体育很好，主动为班级报名了。”

　　“长跑，那么冷……”

　　“妈，没事的，就当锻炼身体。”小苏起打断她，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尤其是当着越澄的面。

　　秦舒语看了儿子一眼，没再说什么。

　　“一起回去吧，现在天黑的越来越早，你们两个一起走更安全。”

　　……

　　照现在看来，秦舒语对苏起的控制欲还没有多少，大概是因为苏起父亲的那件事还没有发生。

　　一个周末，两个人约在图书馆见面。

　　越澄提前到了，刚摊开一本关于心理学基础的书，就感觉到对面的椅子被轻轻拉开。

　　她抬起头。

　　这次，来的是苏起。

　　越澄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她合上书，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消失了那么久，还以为你不打算出现了。”

　　苏起在她对面坐下，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我没有消失，事实上，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一直是我。”他顿了顿，抬起眼，“只不过，我不想。”

　　“不想？”越澄微微蹙眉。

　　“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给他，想让他像现在这样，你喜欢的那样，鲜活，生动，会情绪外露，会不服输，会赌气……”

　　“我曾经拥有过，后来……又一点点失去的东西，不想再失去一次。”

　　“我退后，把身体的掌控权还给他，不剥夺他在这个年纪里本该享受的一切。”

　　“那今天为什么又出现了？”越澄问。

　　沉默了几秒，苏起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终于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越澄耳中：“你不是想见我？”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否认。

　　“说正事。”

　　“好，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