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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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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从不问,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似乎刻意回避了那个关于“未来”和“距离”的核心问题。他的稳定和沉默,有时像一种安抚,有时又像一种无形的压力。
四月初,论文答辩前夕,池玥曾回家一趟,处理一些档案手续。事情办得出奇顺利,多出半天无所事事的空闲。
鬼使神差地,她又一次走到了那栋熟悉的筒子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紧闭。
她犹豫着,还是没有上楼。
刚走到巷口,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绝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周瑶。
周瑶也看见了她,脸上闪过明显的惊讶。
“玥玥?你怎么在这儿?”周瑶率先开口,语气有些夸张的热情,“回来办事?”
“嗯,刚办完。”池玥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筒子楼方向,“你呢?”
周瑶的表情更不自然了,支吾了一下:“啊……没有,就……路过,顺便看看。”她顿了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快速说道,“对了,正好碰上你,有件事……嗯……我觉得还是该告诉你一声。”
“什么?”池玥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就……王雪,记得吗?高三那个……”周瑶压低了些声音,“她前几天跟我聊天,说起以前的事……其实当年,她说江屿跟校外那些人混、差点被处分什么的……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男生,好像私下挺佩服江屿的,她有点……嫉妒,就……”
后面的话,池玥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句轻飘飘的、几乎毁了她整个青春期悸动的流言,源头竟是这样可笑又卑劣的嫉妒。而她,和周瑶,和所有人,都成了这场卑劣嫉妒的无意识帮凶。
她想起那个雨夜他孤直的背影,想起那句“习惯了”,想起自己那些年的逃避和怯懦……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愤怒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池玥的声音有些发抖。
周瑶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到,瑟缩了一下:“我……我也是刚知道……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看你现在和他好像……处得还行?再说,他那时候确实也挺独来独往,不怎么合群……”
“这和他独不独来独往有什么关系?!”池玥猛地打断她,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尖锐,“就因为你听来的那句屁话,我就该躲着他?他就活该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周瑶被她吼得愣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池玥你冲我发什么火?当时你自己不也信了吗?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倒来怪我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池玥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羞愧。是啊,归根到底,是她自己选择了相信,选择了逃避。
所有的愤怒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冰凉。她看着周瑶,忽然觉得无比厌倦。
“是啊,”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怪我。”
她不再看周瑶青白交错的脸色,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筒子楼走去,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她打开了那扇锈绿色的铁门。
熟悉的布置让池玥的泪水彻底决堤。
只是窗边的那盆绿萝,现在在池玥的宿舍,它长得很好,江屿说那是另一种陪伴。
电话被接通的瞬间,池玥好不容易咽下了语气里的涩,“江屿,对不起。”
池玥觉得自己好讨厌,她怎么总在说对不起,又怎么真的做了那么多抱歉的事。
“玥玥,你在哪?”
“等我。”
锈绿色的铁门又被拉开。
江屿站在门口,穿着日常的卫衣,头发有些凌乱。
两个小时不到的高铁,三十分钟左右的大巴,江屿感到很庆幸,那天只是个平常的工作日。
“玥玥?怎么……”
话未说完,池玥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带着暖意的胸膛里,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江屿彻底僵住,身体紧绷,举着双手,不知所措。怀里的池玥在哭,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细微的颤抖,像受伤的小兽。
“……怎么了?”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带着罕见的慌乱,“谁欺负你了?”
池玥只是摇头,把他抱得更紧,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
江屿僵持了几秒,最终,那双无处安放的手缓缓落下,极其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先进来。”他低声说,半扶半抱地把她带进屋里,关上了门。
江屿把她带到床边坐下,自己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眉头紧紧蹙起。
“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池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真切担忧的脸,那些压抑的委屈、愤怒和羞愧再次翻涌上来。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破碎:“我刚才……遇到周瑶了。”
江屿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她跟我说……高三那些话……是王雪她……因为她喜欢的男生……”她语无伦次,几乎说不下去,“对不起……江屿……对不起……我当年……我竟然就因为那种话……我就……”
她泣不成声。
江屿沉默地听着,脸上的担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池玥看不懂的神情。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释然。
他沉默了很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我知道。”
池玥的抽噎猛地停住,愕然抬头:“……你知道?”
“嗯。”江屿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情绪,“大概大一的时候,听以前班里的人提起过。”
池玥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你……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
他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他曾经背负的污名来源何等可笑。可他从未试图辩解,从未向她、向任何人澄清过。甚至在她为此痛苦、愧疚的时候,他也只是沉默。
江屿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说什么呢?”他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不知是对谁,“说我是冤枉的?然后呢?”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晰:“相信的人自然相信,不信的人,说再多也无用。而且……”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让她心悸的审视:“而且,如果只是因为一个误会被澄清才转变的态度,那本身也没有多大意义。”
池玥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骤然缩紧。
他不在乎那些流言。从来就不在乎。他在乎的,或许从来只是她当初那份轻易的、不坚定的信任,和后来那份基于愧疚和同情的靠近。
他所接纳的,是看清了这一切之后,依然选择留下、并试图用行动弥补的她。
而不是一个仅仅因为“真相大白”而恍然大悟的她。
眼泪再次涌了上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或愤怒,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池玥,我曾经是个很差劲的人。”
她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指尖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江屿,”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不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才……我不是。”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想让他明白:“我是因为……因为你是你。是因为你在社区中心的样子,在书店的样子,给我讲题的样子,还有你明明自己过得那么难,却还想着给别人递一罐啤酒的样子……”
“我知道真相,只会让我更恨自己当年的愚蠢和懦弱,更……更心疼你。”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对不起……虽然你说不用,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当年……没有更勇敢一点。”
江屿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他看着她泪眼婆娑却无比认真的样子,看着她眼底那份清晰的心疼和坚定,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像是投入了石子的深潭,层层涟漪荡开,碎裂了那层坚硬的冰壳。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很慢地抬起手,覆盖住她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掌心温热。
“都过去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
这三个字,比他任何一次说都要沉重,也都要温柔。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终于将她此刻的样子,真正地、彻底地看进了眼里,也嵌进了某个深处。
“池玥,”他叫她的名字,语气郑重,“你不用觉得对不起。”
“以后的路,”他握紧了她的手,力量坚定,“我们一起走。”